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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后代值得尊敬,她把自己身上的舞蹈基因遗传给女儿值得尊敬,她站在舞台后
边为女儿们帮腔伴唱更值得尊敬。她是雄浑圆润的女中音——莫言那小子后来在
一篇小说里写她是女低音,遭到了许多懂音乐人的嘲笑——她的声音出喉,在空
中飞舞,犹如一条沉甸甸的彩绸——我们是革命的红小猪,从高密来到天安门—
—这样的歌词用今天的眼光看显然是不妥的,但在当时却是十分正常的。我们西
门屯小学这个节目是参加过全县会演的,而且是得到了最佳表演奖的;我们这群
小猪演员是受到过昌潍地区最高领导陆书记接见的,陆书记抱着小猪红红的照片
是在省报上刊登过的。这是历史,而历史是不容篡改的——那小母猪在舞台上倒
立着行走,两只穿着小红鞋的脚高高地举着,并且不断地打着拍子。所有的人,
都热烈地鼓掌,台上台下一片欢腾……
演出胜利结束,接下来是参观。孩子们表演结束,下边轮到老子表演了。自
从转生为猪以来,平心而论,金龙对我不薄,即便没有多年前曾为父子的特殊关
系,我也要好好表现,逗领导开心,为金龙增光。
我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感到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响。十几年后我约着
县城里一群狗兄弟、狗姐妹们在天花广场举行盛大月光party ,喝了四川的五粮
液、贵州的茅台、法国的白兰地、英国的威士忌,才猛然明白,当年在大养其猪
现场会那天,我头痛眼花耳鸣的原因。原来不是我酒量不海,而是那种劣质薯干
白酒惹的祸!当然,我也必须承认,那时的人虽然已经很不讲道德,但还没有坏
到用工业酒精勾兑白酒害人的程度。正像后来我转世为狗时那位在市政府宾馆看
门、见多识广、出口成章的朋友德国黑盖狼狗所总结的那样:五十年代的人是比
较纯洁的,六十年代的人是十分狂热的,七十年代的人是相当胆怯的,八十年代
的人是察言观色的,九十年代的人是极其邪恶的。请原谅我总是急于把后来发生
的事情提前来讲,这是莫言那小子的惯用伎俩,而我不慎受到了他的影响。
莫言自知犯了严重错误,老老实实地站在机房里,等待着金龙前来惩罚。看
机器的焦二睡醒后回来,看到莫言站在那里,开口便骂:“狗小子,你站在这里
干什么?想搞破坏吗?”“是金龙大哥让我站在这里的!”莫言理直气壮地说。
“什么金龙大哥,他还不如我裤裆里的鸡芭!”焦二狂傲地说着。“那好,”莫
言道,“我这就去告诉金龙。”“你给我回来!”焦二伸手揪住莫言的衣领,把
他拽了回来,在这个过程中,莫言破棉袄上那三颗纽扣不翼而飞,棉袄敞开,露
出了瓦罐般的肚皮。“你要敢跟他说,我就要了你的命!”焦二攥起拳头,在莫
言面前晃动着。“要我不说,除非要了我的命!‘,莫言毫不示弱地说。
去他们的吧,焦二莫言,都是我们西门屯的下等货色,让他们两个在机器房
闹去吧。现在,浩浩荡荡的参观队伍,在金龙的引领下,已经来在了我的猪舍前
面。根本不用金龙开口介绍,参观者就乐了。他们见惯了卧在地上的猪,但绝没
见过趴在树权上的猪;他们见多了写在墙壁上的红色标语,但绝对没见过写在猪
肚皮上的红色标语。县、社干部们哈哈大笑,后边那些生产大队的干部们跟着傻
笑。穿旧军装的生产指挥部负责人目光盯着我,嘴巴却在问金龙:“是它自己爬
到树上去的吗?”
“是的,是它自己爬上去的。”
“能不能让它表演一下,”负责人道,“我的意思是说,让它先从树上下来,
然后再让它爬到树上去。”
“虽然有一些难度,但我尽力试一下,”金龙道,“这头猪智力非凡,蹄腿
矫健,但个性倔强,一般情况下都是我行我素,不喜欢听人摆布。”
金龙用树枝轻轻地戳着我的脑袋,用温情的、充满了协商性的腔调对我说:
“猪十六,醒醒,别睡了,下树撒泡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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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要我表演上树绝技给这群官员们看,却说是让我下树撒尿,这公然的
谎言让我心中大为不快,当然我也理解金龙的良苦用心。我会让他满意,但不能
俯首帖耳,不能他吩咐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那样我就不是一头有个性的猪,而
是一条为取悦主人遍地打滚的哈巴狗。我吧咂了几下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翻了一个白眼,伸了一个懒腰,引来一片笑声和议论:“嘿,这哪里是猪,简直
是个人嘛,它什么都会!”这些傻瓜,以为我听不懂你们的话吗?老子懂高密话,
懂沂蒙山话,懂青岛话,老子还从那个幻想着有朝一日出国留洋的青岛知青嘴里
学会了十几句西班牙语呢!我大吼了一句西班牙语,这些笨蛋,都愣了神,然后
便哈哈大笑。我让你们笑,笑死你们,为人民省下小米。不是让我下树撒尿吗?
撒尿用不着下树,站得高,尿得远。为了逗一个恶趣,我改变了定点撒尿的良好
卫生习惯,就那样舒坦地趴在树上,将那憋了许久的尿,时紧时缓、时粗时细地
撒了下来。傻瓜们大笑不止。我瞪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笑什么?严肃点!
我是一颗射向帝修反反动堡垒的炮弹,炮弹撒尿,说明里边的火药受潮,你们还
笑得出来!”这群傻瓜大概是听懂了我的话,一个个笑喷了,一个个笑流了。那
穿旧军装的大干部也一改他的面孔,铁板一样的脸上绽开了星星点点的微笑,好
像撒了一层金黄|色的麸皮,他指点着我说:“真是一头好猪,应该授给它一块金
质奖章!”
我虽然一直淡薄名利,但出自高官之口的奉承还是让我得意忘形,我想向那
头在舞台上表演倒立的小猪红红学习,就在这颤颤悠悠的杏树枝上,拿一个大顶,
动作高难,但一旦完成,必将轰动。我用两只前爪,牢牢地把住杏树杈子,两条
后腿支起,屁股往高里翘,头往下低,夹在两根树杈之问。力量不够,早晨吃得
太多,肚腹沉重。我用力按压树权,使它动起来,颤起来,想借它的力气,完成
这个高难动作。好,起!我看到了大地,两条前腿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全身的血
都涌到了脑袋上,眼珠子痛疼,仿佛要从眼眶中进出来,坚持,坚持十秒钟就是
胜利。我听到了一片掌声,我知道成功了。很不幸,我左边的前爪一滑,身体失
去了平衡,眼前一黑,感觉到脑袋撞在硬物上并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我就昏了过
去。
他奶奶的,都是劣质白酒惹的祸!
第二十六章刁小三因妒拆猪舍蓝金龙巧计度严冬
1972年的冬天,对于杏园猪场的猪来说,是一场真正的生死考验。尽管养猪
现场会后,县里调拨了两万斤饲料粮作为对西门屯大队的奖励,但县里拨下来的
仅仅是个数字,最终还要在公社革委会的督促下,由公社粮管所那个狂喜欢吃老
鼠肉的姓金人送外号金耗子的所长具体落实。这位耗子所长把那些在仓库边角积
压多年的霉变薯干和高梁以次充好发往我们的猪场,数量上也大打了折扣。这批
霉烂粮食中掺杂的老鼠屎足有一吨,使我们杏园猪场整整一个冬天都笼罩在一股
奇特的臊臭之下。是的,在养猪现场会前后,我们吃香的喝辣的,过了一段地主
资产阶级般的腐朽生活。但现场会开完不到一个月,大队里的粮库就频频告急,
天气也日渐寒冷,看起来很浪漫的白雪带来了彻骨的寒冷,我们陷入了饥寒交迫
之中。
那年冬天的雪,大得有点邪乎,这不是我故意渲染,而是真实存在。县气象
局有记录,县志上有记载,莫言的小说《养猪记》里也曾提及。
莫言从小就喜欢妖言惑众,他写到小说里的那些话,更是真真假假,不可不
信又不可全信。《养猪记》里所写,时问、地点都是对的,雪景的描写也是对的,
但猪的头数和来路却有所篡改。明明是来自沂蒙山,他却改成了五莲山;明明是
一千零五十七头,他却改成九百余头;但这都是细枝末节,对一个写小说的人写
到小说里的话,我们没有必要去跟他较真。
尽管我对那群沂蒙山猪从心底里透着蔑视,与它们同类,是我的耻辱,但我
毕竟与它们同了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沂蒙山猪接二连三地死亡,使杏
园猪场笼罩着沉重的悲剧气氛。为了保存体力,减少热量挥发,在那些日子里,
我减少了夜间巡游的次数。我用蹄爪将那些因为使用日久而破碎了的树叶和成了
粉末的干草扒拢到墙角,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蹄印,犹如精心编织的网络图案。我
卧在这堆碎草烂叶的中央,用两只前爪托着腮,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嗅着降雪
时特有的清冷气息,心中浮现着一阵阵悲凉情绪。说实话,我不是一头多愁善感
的猪,我身上多的是狂欢气质,多的是抗争意识,而基本上没有那种哼哼唧唧的
小资情调。
北风呼啸,河道中巨冰开裂,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梆梆梆梆,犹如命运在
深夜里敲门。猪舍前部的积雪,几乎与被积雪压弯的杏树权连在一起,杏园里不
时响起树枝被积雪压断时发出的清脆响声,而随着这清脆声响,总是有一阵沉闷
的声响,那是树上的积雪随之塌落时发出的声音。在那样的暗夜里,我的眼界所
及,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因为柴油短缺,早已停止磨电,所以即便我把那根灯绳
()
砘断也砘不来一线光明。这样白雪覆盖的暗夜,应该是产生童话的环境,应该是
产生梦想的时刻,但饥饿和寒冷,粉碎了童话和梦想。我必须讲良心话,也就是
说,在猪饲料最为短缺的时候,在沂蒙山猪们依靠着沤烂的树叶子和从棉花加工
厂买来的棉籽皮苟延残喘的日子里,西门金龙还是在我的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