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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越要撩,明明已经量过,还要找借口重来,三量四量,裁缝的手就在女人身上轻
轻重重地摸起来。当裁缝的必须会风流。那双没有老茧、没有死皮的手拿着剪刀,
笔直走像燕子衔泥,画弧时似蝴蝶采花,在布上裁出女人胸脯和屁股的模样。裁缝
心里记得量好的尺寸,眼睛仍旧不停地往女人身上打量,裁剪好了,还要用手在布
面上来回拂几遍,并将这一带最出名的女人拿出来评价,说出许多动听的词儿来。
这样的裁缝是老实本分的。那刁猾一些的,天寒地冻时非要哄得女人将棉衣解开,
左手拿着软尺塞进女人右胳膊下面,右手伸到女人的左胳膊下掏出软尺,相同的动
作还要在腰间和屁股上各做一次。懂得分寸的裁缝这时候不会用自己的手去碰女人,
量胸部时,裁缝会让两手各出的两个指头,钳住女人的内衣上下左右轻轻地磨擦几
次;量屁股时,则用软尺紧紧勒在上面,左转半圈,右转半圈;临到量腰部了,蹲
在地上的裁缝嘴巴正好对着女人肚脐眼,出气粗一点,凉风就酥酥地穿透上下衣裤
处的缝隙,环绕在女人若隐若现的细腰上。包在棉衣里面的女人身子本来就是热乎
乎的,被裁缝举轻若重若即若离地反复触摸之后,女人会热得不想立即扣好棉衣,
裁缝的眼睛也把闪闪的光芒照在女人身上,然后把三天能做完的事拖成五天,裁缝
也就风流到顶了。那些不懂得分寸的裁缝,只要一挨到女人的身子,自己的身子也
软了。女人腰一酥倒了下来,他便伸手抱住,两个人就睡到了一起,这样做往往得
不偿失,搞不好会人财两空。
在天门口,还有两样不叫手艺的手艺。秋后的夜晚,轰轰响的榨油坊和铁匠铺
休息时,各家各户的纺线车才发出嗡嗡声。轻柔的纺线车声将躺在摇篮里的孩子哄
睡了,那些没事做像苕一样坐在屋里的男人,也难抵挡一阵阵挂在眼前的睡意,头
一低就打鼾来,摇着纺线车的女人也能双手不停地睡一会儿。只有女人家那快要长
大的女孩子,一刻也不肯合眼,坐在树墩做的小凳子上,半只脑袋偎在女人怀抱里,
眼睛随着反转一阵、顺转一阵的纺轮和随女人扬一下、松一下的手臂不断起落。女
孩子不时地哀求,要女人歇一歇让她纺几下。
有时候有回答,有时候没有回答。没有回答不是没有听见,而是不想回答,这
样的声音,哪怕睡着了,女人也听得见。女人纺线的棉花绝大部分是从富人家里称
来的,一斤棉花一斤线,将棉花纺成线还回去时,仍然要用秤称,少一两棉花就得
赔一斤米。将五斤棉花纺成五斤线,才能从富人那里得到一斤米的工钱。女孩子学
会纺线大都在出嫁前一年,这一年,家里哪怕只有三分地,也会种上十几棵棉花,
花红絮白,结半斤棉花和结两斤棉花,对女孩子都是大丰收。纺线车一摇,就将自
己摇到婆家去了。纺线车一转,就将自己转成坐在门后,把Ru房让孩子用嘴含着一
唆就是几年的女人。一旦女孩变成女人,曾经轻盈优美比唱歌还动听的纺线车,就
成了没完没了的叹息。天门口下街人人都会的手艺是打草鞋。不问男女,从能在地
上爬开始,家里的人就会塞一把没有用石磙碾过的稻草在他手里,聪明一点的孩子,
三岁就能在草鞋耙上为自己打草鞋了。再过两年,打出来的草鞋就能够与大人打的
草鞋一起堆在门口,等着别人来买。一双普通的草鞋,穿上半个月前掌后掌就没了;
在稻草中夹进一些旧布条、或者黄麻、或者白麻的,能穿一两个月;全部是布条、
黄麻和白麻,沾了水赶紧晒干,一年下来也不一定会破。那些自己打给自己穿的草
鞋也差不多如此。因为天门口的草鞋大多是女人打的,一年到头总有人来买。买草
鞋的人还硬要说,天门口的草鞋既养脚又耐穿。那些散住在小街上的簰公佬,每次
放簰总要买几提草鞋在簰上,有时候也卖到外地去,更多的是用来送给那些在水上
行走的同行。余鬼鱼就曾扳着手指算账,那一年他一个人就往外带了八十几提,每
提十双,共计八百多双草鞋。
天门口人家的山头墙是风水龙头,是一家一户接阳气的高台,也是后世后代出
人头地的指望,哪怕只高一片瓦都不行,一家高多少,另一家就会低多少,这是哪
怕打人命也在所不惜的事,打输了,就算变鬼也不能使对方如愿得逞。家境再富,
相邻的山头墙也不能比别人家的高。从下街往上街看,以紫阳阁和小教堂为界,下
街房子的区别之处在背街一面,家境宽裕的在自己家两道山头墙延伸而来的界线之
()免费电子书下载
内再砌几间房子,左邻右舍都不会干涉。上街人家比的是房顶上的阁楼。做阁楼的
材料一律用既轻又结实的杉木。门扇上的龙雕得好,窗户上的凤画得好,四角上的
飞檐对称安放着朱雀与玄武。富人家的阁楼是用银元堆起来的,实际上一点用处也
没有:春季招雨淋;夏季太阳格外晒,从四周黑瓦里冒出来的热气下半夜还不会散
;秋季太干燥;冬季一开门窗,四面的风像四把尖刀往身上钻。对于富人,阁楼之
所以必不可少,是因为可以站在上面看着整条街大声欢笑。
柳子墨来时,下街的故事还在,房子还在,人已经死光了。
七十二行中惟一逃过屠杀的簰公佬们,直直地看着跟在雪柠和常天亮后面的柳
子墨,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还以为是哪个裁缝还阳了,却不是!马鹞子的刀越
磨越快呀,送谁走时,想回头看一眼都来不及!”
人们预计国民政府重新控制天门口后,一定会杀人解恨,纷纷躲进山里。马鹞
子让那些没有逃走的人到一座座山上喊话,说国民政府不搞秋后算账,请他们尽快
回来安居乐业。在山里躲了一个月,天气越来越凉,吃的吃光,穿的穿尽,草也干
了,树也枯了。
真如马鹞子所说,只等野菊花开齐了就放火烧山,还不是死路一条!逃的时候
像炸了窝的蜂子,要回家像放单的秋雁。每当有人回来,马鹞子总是说,都是养儿
育女的人,往后不要再犯糊涂就行。
马鹞子将关押过梅外婆的那问牢房重新整理了,有床有铺,有水喝,有火烤,
并且一再说,国民政府有法律,他自己也学了一些人道主义,不会再做任何蛮不讲
理的事情。在独立大队逃进山里,自卫队重新占据天门口之间那段极短时间里,梅
外婆曾经带着雪柠,还有杨桃与常娘娘,争分夺秒地打扫了那间屋子。常天亮还爬
上最高的钟楼,用力敲出消失好久的钟声。梅外婆不断地提醒他,要慢一点,舒缓
一点。后来,大钟的声音果然格外悠扬,每一下,每一声,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人的
心里。常天亮一边敲钟,一边报信,马鹞子带着被国民政府重新武装的自卫队走到
了哪里他都一清二楚。刚刚将墙上的圣母马利亚像擦拭于净,人喊马嘶的自卫队就
将他们撵了出来。隔了几天,气势汹汹的马鹞子换上一副面孔亲自上门来请,说只
要梅外婆和雪柠愿意,随时可以去小教堂里擦她们想擦的,洗她们想洗的,就连大
钟也可按自己的心愿,敲慢敲快敲重敲轻敲多敲少都行。马鹞子真的没有阻拦,梅
外婆和雪柠每隔七天就要进去对着墙上的雕像默默地说些心里想说的话。
一场与众不同的清洁,结局却是极其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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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长在水边的枫树红了,该回来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自卫队的哨兵突然拦
住梅外婆和雪柠,不再允许她们随便进出小教堂。
马鹞子也突然翻脸不认人,命令所有和独立大队以及苏维埃来往密切的人,一
个挨一个地站到小街上。从下街口的榨匠和铁匠家开始,一家一户一店一铺地数过
来,只要是人,不分男女老少一律拉出来。马鹞子手里有国民政府给他的命令:
“一、匪区壮丁,一律处决;二、匪区房屋,一律烧毁;三、匪区粮食分给剿共义
勇队,搬出匪区之外,难运者,一律烧毁。须用快刀斩乱麻手段……”一直到小教
堂附近,才停下来歇一歇。他将要杀的人点齐了,假惺惺地说一声,能逃走的就算
命大,逃不掉的莫怪马某六亲不认。所有的人都有机会越过早已布置到位的两挺机
枪和许多步枪枪口。都是熟人,面对面开枪总觉得有些不合适。直到逃跑人的背影
有十几步了,士兵们才开始射击。想逃跑的人没有一个逃脱,另有一些吓瘫了的男
人和女人,倒在小街里。马鹞子担心子弹打在青石板上会跳起来伤着无辜,挑了十
几个刀术好的士兵,或砍或削,不算太费力气地了却了这桩官差。他没有破天门口
的规矩。按天门口的说法,簰公佬走的路就是财路,杀簰公佬就是断自己的财路。
做大哥的余鬼鱼保全了性命,他的两个篾匠兄弟,却被杀得一个不剩。
从镇内到镇外,马鹞子放开手脚杀了半个月,原以为该杀的都杀了。没想到,
才歇下来,富人家占多数的上街就出现一条用木炭写的标语:“马队长,你要好好
护着剩下的这只耳朵。”
正当马鹞子望着那些字出神时,柳子墨出现了。
六 三
柳子墨只比自己的信晚到二十天。
经过一番盘问后,马鹞子伸手要看省国民政府的公函。柳子墨不理他,要将盖
有朱红大印的公函交给段三国。马鹞子趾高气扬地说:“他当镇长,全靠老子一句
话。”
柳子墨找段三国解决测候所的房子,本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只要结实,大风
吹不垮、大雨冲不走就行。就因为马鹞子说,除了白雀园,所有人死光了的房子可
以任他挑选。柳子墨反而认真起来,从上街走到下街,又从下街走回上街,那些失
去主人的各家各户的故事,让柳子墨脸上的血色消失得干干净净。马鹞子在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