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江学文嗯了声点点头。他今天的话特别少,一脸愁容。以往赶上老同学聚会,数他最活跃善谈,两片嘴唇上下翻飞,没有一刻闲着,常被我讥之为“肛门松弛症”。这次,他一反常态,几个人劝了半天他才出来,一脸恹恹倦容,走起路来也双腿往外岔开,使得季宏和王书心俩人直问他是否做了包皮切割手术。
江学文一丁点儿开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他的老胃病犯了,疼得他哪里都抽筋。
我和两个老同学找他,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出了家门。
“这老胃病一犯,生不如死,马上感觉自己就完全虚弱了。”江学文解释说。
32。两个老同学(2)
季宏在滨海市开发区任公关部部长助理。他曾在日本学习过半年。回来后,这厮逢人便夸日本如何如何,看见烧饼也会肃然起敬地想起太阳旗,见了人,边说话边点头,边哈依,很像个日本人。
王书心呢,一直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后来找了个香港人做老婆,投资三百来万港币,在邻近东完市的白江镇开了个服装厂,自己做小老板很是过瘾。他拿着英国公民护照,举手投足之间,也是一副日不落帝国的绅士派头。
这两个人,大学时住上下铺,那时候,他们就为些鸡毛小事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但从来没真翻过脸,只是很恶毒地互相瞧不起对方。
如今,两个人凑到一起,“维持会”遇见假“香港脚”,更有好戏可看。
“怎么样,日本那趟镀金回来,收获不少吧?”我问季宏。既然受人请,肯定得说些对方听着舒坦的话或是铺个让对方眉飞色舞的话儿垫。
季宏被一个按摩师按得舒服得正唉唉呀呀地呻吟,听我这么一问,顿时来了精神。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双目灼灼放光。“日本,绝了!看人家那地方,干净!人家那技术,先进!人家那人,高级!……总之,大日本的空气,我吸着就像吸氧气一样舒服,回国后我吸气都觉憋闷……咳咳……唉,我下辈子怎么也得托生个日本人,长于东瀛扶桑……嗯,我女儿今年两岁,我现在正准备让她学日语,长大后去日本留学,然后嫁个日本人!”
“嚯,还是人家季宏有志向,把女儿从现在就精心培养,以后,准备给日本太君好好受用。”王书心俯在按摩榻上,阴损地说。“你女儿现在可得往白里养嫩里养,人家大日本皇军可喜欢白白嫩嫩的女人。对了,现在基因技术这么发达,你再弄点什么猪呀狗呀的基因,给你自己兑和兑和,说不定后半辈子完全成为日本人啦,呵呵。”
季宏一点儿也没生气,他仰面朝天地重又躺下,嘿嘿一笑:“王书心呀王书心,你不就娶了个香港脚老婆吗?牛×得没头了。对,你还有本英国属土居民护照?哈,现在香港都是我们的啦,你可得赶紧换照!英国算个屁!过了时的帝国,英国人都牛×不起来了,你这么一个前殖民地的女婿还这么感觉良好!悲哀,悲哀。”季宏摇着脑袋,不停地反唇相讥。
江学文死人似的躺在旁边的按摩榻上,无动于衷。平素他早加入辩论之中或从中火上浇油了,今天却出奇地老实。看来,他的胃痛确实不轻。
我感觉好没意思,但又不好直接说出来。没有江学文插科打诨,老同学的聚会也没什么趣味了。
“不管怎么说,大爷我有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像你呀,蛀虫一样,出国,吃饭,桑拿,包括出差时去厕所花两角钱都公款报销,没出息的东西!呵呵,主任助理,嘁,一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官儿,一丁点一丁点往上熬吧……哼,我瞧你现在你瘦了不少,下次见面时你肯定又会少一半头发。怎么样,伺候官儿不易吧,察言观色,揣摩长官心思,天天提心吊胆,累呀!是不是?咱不论出息如何,是伺候自家女人,不管她是香港脚还是什么脚,没心理负担,咱有本事!瞧瞧你老兄,越来越没出息,你他妈女儿才两岁,就预备养着留给日本人糟蹋,真不是东西!”
“哪里哪里,季宏是想给日本人当老丈人呐,志向高远,志向高远。”我赶紧和稀泥,缓和着气氛。放松之余,我唯恐季宏和王书心俩人像在大学宿舍那样又在桑拿池里大打出手。
季宏扬头一笑,丝毫没有往心里去的意思:“我就要把女儿嫁给日本人,你管得着吗!你听着嫉妒是不是?”
王书心也忍不住伏在那里嘎嘎地笑,身子乱颤,踩在他身上的按摩师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下来,“你这人,没治了,一点自尊心都没有,净知道自己臭显摆……”他边笑边奚落季宏。
我在一旁听着两个大学同学互相贬损,有趣之余也觉悲哀——自己智商也不比这俩人低多少,可一丁点儿没有混出头的意思。如今,天天窝在鹏飞这么一个金融公司吃皇粮,横财无路,仕进无门,细想一下,真没什么前途可奔。
32。两个老同学(3)
“……唉,我们在公司当小职员的真没劲,说回来了,也就是福利好一点儿,工资不低……咱们就这方面还差强人意。”我找不出别的可以和“富贵”的老同学比,只能寻个话把以自蔚。
尤其是今天,江学文寡言少语,更让我一个人没话找话地恭维两个老同学,确实挺不容易,“江学文混得也不错,还有福利房分呢!”
江学文裹了裹浴袍,青灰的脸透着倒霉相,“呸,福利房,他妈的一个大陷阱!在公司干满八年才把房产证给你,八年!我靠,快四十了,太阳都落了山,一辈子没什么混头了,那可真叫他生未卜此生休!”
听毕此言,确实感觉非常有理。胃痛的江学文更是不禁悲从中来,神色更委顿了,好长时间没说话。
季宏和王书心一时间也觉得没趣。本想老同学在一起聚聚聊聊,重温一下昔日的书生意气。孰料到,我和江学文俩人意气萧索。尤其是江学文,根本像是换了一个人,双颊塌陷,印堂发黑,从前永远油亮的大背头,今天也像干草一样横七竖八地散堆在额头。
“喂,两位仁兄,别气馁呀。实在不行到我厂子里干,一人给你们一个副总经理当当,”王书心赶紧宽慰我和江学文,“我厂子里八十几号打工妹,哥俩儿去了随便用……我是不敢起淫心了,只能干看心里意淫。我那香港脚老婆跟母夜叉一样,管得我死严死严!”
“别唬人了,到你那作坊一样的服装厂当副总经理,唬弄谁呀,远在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你也就掏出名片时风光风光,让人一瞧‘副总经理’,其实连屁也不是,哪如在国营金融公司待着舒服……”季宏连忙对王书心加以批驳。
这两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势如水火。
“你那种厂子我开发区下属有几百家,妈的,香港人抠得要命,对待打工妹像待畜生一样,上班连去厕所都扣工资,晚上睡觉全在车间大铁门锁定,唯恐丢了东西。只要赶上起火,一烧就是上百人。去年我们片区下辖的一个服装厂着火,一次烧死一百六十多个……喂,王书心,你是不是也那样对待阶级姐妹?”季宏又说。
“哎哟,慢点按,差点按折了我的腰骨。”王书心吓人地对按摩师吼着。
看得出来,季宏的话说得他心虚,因此才“王顾左右而言他”。
“哎,挣钱也不易着呢,一道道的关系揩油,黑社会又索要保护费,在这地方也不易着呢。”季宏不知为何良心发现,竟口头同情起王书心来。
想必是季宏看我和江学文俩人今日情绪不好,寻摸着如果再嘴上对王书心不依不饶,会把气氛搞得很僵。他自己掏公款请老同学按摩,最后弄个不欢而散多不好。
季宏不是傻人。
“是是是,都不容易,你季仁兄天天伺候上司,那才叫苦呢,当官儿太费心了,伺候上司比伺候自己爷爷还难。我也在国营机关干过一阵儿,那种滋味咱也尝过。”王书心见季宏不再糟践他,也转过来对季宏表示理解。“你现在已熬上一定的官职,好好干,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到时我把厂子迁到你的那个开发区里,税方面给我优惠多一些,到时候肯定还仰仗你呢!”
“没问题,没问题,谁和谁呀,你老兄是港商,香港同胞,咱有优惠政策,大大的优惠政策!”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吹捧,倒把我和江学文冷落一边。
我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和两个意骄志满的老同学在一起,忽然丧失了心理平衡点。
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各种各样新鲜的刺激,每个人必须找个平衡点稳住心理优势,否则,就会在剧烈的刺激下变得异常心焦意躁。
我摸了摸头发,突然发觉比前两年的厚度要稀薄了许多。对男人来讲,三十岁是一个心理关口,如果在此关口还未有所“成就”,压力是非常巨大的。
我刚刚过了三十岁那个坎儿才两年多,已经感到四十岁的阴影无声无息但又实实在在地压逼过来。
32。两个老同学(4)
男人,在三十岁之前,可以为自己的不成功寻找各种借口。至少可以用“我还年轻”来掩饰,优游岁月之时,也能怀有一种轻松之感。但是,当三十岁来临,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无论结婚与否,都应以一个成年男子的面目出现。
“而立”的要领,会令世人以一种标准来衡量三十岁的男人。因此,我的三十关口的初期很不易熬。特别是和昔日无所不谈的老同学在一起,产生一种隐约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不断在加劲,进而就会转化为一种茫然的心绪。
男人三十岁一过,似乎未知的将来已不是什么美好诱人的东西,“前途无量”四个字将会与我们无缘。在这个垂老滑过的年纪,男人会疏懒、沮丧、畏葸,直到无可救药地堕落下去。
忽然之间,我觉得按摩师的双手也像命运之手一样粗暴,了无温情,摧残得我骨骼酸痛。
特别是发现自己总是孤零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