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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空洞,很陌生,很虚假,如同蹩脚话剧中的台词一样淡而无味。
10。我们未成形的孩子(2)
她的情绪镇静了好多。“你应该是个大人了,想法真幼稚得可笑……还是等你工作和心情都稳定些的时候再说吧,我又不是不能再怀孕……”
她语气柔和了许多,她如同知心朋友一般规劝我,似乎堕胎是我而不是她的事情。
我两眼发涩,舌头发干,喉咙里仿佛又堵着一大团东西。
良久,我说:“我确实很傻,脑子净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这时,妇科手术室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女医生朝林紫倩招手,示意她过去做手术。
临了,女医生还安慰似的笑了笑。笑容在她粗蠢的脸上浅浅的,反而更显狰狞,如同一个刽子手的笑。
林紫倩看了我一眼,她的鼻子因刚才的哭泣还是红红的。她临去的一瞥,深深刻在我心里,那是一种无奈而又深刻的凄怆。
我深呼一口气,似乎生命之中第一次承受丧失某种极其珍贵东西的创伤。令我奇怪的是,也是在那一刻,我仿佛心中完全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无和可怕。
从与林紫倩的对视中,我感觉到那无奈目光中仅余的最后母性的温暖。我察觉到三个人之间(还有那个小生命)若有若无的亲切感即将完全消失。随着那条无形纽带的断裂,一种世人称为“缘”的东西将会像雨后晴空的彩虹一样鲜艳,那么闪烁一下,旋即就退隐在虚空之中了。
“能为你痛一次,我愿意!”她从手术台下来,大概看我的脸色非常不好,就安慰我。她的声音非常弱,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在夏礼仁的小公司,只要想到林紫倩那次意外的怀孕,我都会感到很累。
我四肢酸乏,感觉到肚子在咕咕叫,早晨连早饭也没吃。想想自己一个大男人,女友怀孕,总要弄些钱为她买些营养品。但是,在南方城市的商业银行工作一年不到就辞职,我没有任何积蓄。
我厚着脸皮,咽了咽唾沫,踌躇半晌,下了许久的决心,才鼓起勇气向正躺在沙发上看报的胖娘们儿张精说:
“张经理,能不能借我一千元……或是按工资预支的形式也可以。”
胖娘们儿用报纸挡着脸,有近一分钟没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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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她哗地一声把手中报纸一扔,文过的两条黑粗眉毛倒竖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小魏,现在各个公司都不景气,没准哪天就关门,有谁会预支工资?没听说过!……借你一千元,不行,这不符合财务制度,我怎能把公司的钱随便借给你使用呢?那不成挪用公款了吗?”
说着话,张精顺手又拿起报纸,顾自看起来,那张紧绷的胖脸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悻悻地转身而退,心里不停地诅咒:几百万公款都被这对狗夫妻挪用买私产房了,借一千元倒违反财务制度,真他妈活见鬼……此刻,我心中占上风的只是焦急,愤怒的成分并没占多少,如果有后悔药可吃的话,几天前我一定会帮胖娘们儿“擦汗”擦个够,那时候让她舒坦一次,现在也就不会哀求无门了。
当时,我乱哄哄的脑子里转出过千百种念头:去做散工,诸如扛大包出大力什么的,不过那样一个晚上最多挣一二百元;去找熟人借,这个南方城市不相信眼泪,根本无借钱的“熟人”可言;去卖血,把我抽干了也卖不出一千块……
想来想去没个头绪,在厨房憋闷了近一个小时,我不得已出来找胖娘们儿哀求。
“张大姐,您就帮我一次,借我一千元好不好?”我脸憋得通红,很想能得到这个娘们的慈悲。
胖娘们儿扬起那三层肉的下巴望着我,她那目光,如同注视着一只正在水池里挣扎着的即将溺毙的耗子。
“不行呀!”她慢条斯理地说,慢慢地左右摇着脑袋。
她的脸上虽没笑容,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却几乎就要流溢出来。
“……您……您能不能指点我一下,我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弄到几千元呢?”我厚着脸皮向胖娘们儿发问,很希望她忽然良心发现。
10。我们未成形的孩子(3)
胖娘们儿扑哧一笑。
她咂吧了几下肥厚的嘴唇,用手指指厨房的门,说:“厨房里有的是刀,大的、小的、尖的、扁的、长的、短的,你挑出一把,去抢,去劫,有钱人都怕死,这地方有钱人又多,只要你有胆,刀子一亮就会有钱。如果运气好劫个阔佬的话,一条腰带就值上万块。你如果赶上个富婆什么的,劫了财还可以劫色嘛……哟,我忘了,你是不好色的,已过了我这个美人关的哦,哈哈哈……”
说到这里,胖娘们儿悠然发出一阵狂笑,开心得不得了,那笑声像是憋不住的嗝气一样从她喉咙里喷出,忍都忍不住。
第二部分
11。为生活,只能妥协(1)
我踮着脚,用砖铲把湿水泥均匀地抹在墙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块瓷砖安扣上去。
抽水马桶正位于我的鼻子下方,经年的尿碱所发出的强烈尿臊味直窜入我的鼻孔。
屏住呼吸干活儿,真是件辛苦的事情。
“小魏,你到咱这公司来真是专业不太对口呀,可你很有建筑装潢专业的素质,瞧,你来咱公司后,办公室的阳台、厨房、浴室都焕然一新,重新漆刷整修一遍,很有成就感吧。”胖娘们儿张精闲暇之余总拿我开玩笑,侮辱我寻开心似乎已成为她的一种乐趣。
“做狗就一定得有狗的样子。”我近来总是在心中用这句忘了是哪个港台影片一黑社会人物的台词来勉励自己忍耐,百忍成钢嘛。
由于心情恶劣,我极少开口说话,任凭胖娘们儿拿我开涮,只是默默而又认真地干活儿,以减少胖娘们儿对我的叱骂吆喝。
浴室四周的墙壁新换的瓷砖锃光瓦亮的,看上去舒爽多了。
我叹口气,把马桶盖子放下来,然后坐在上面歇息。刚一坐定,我忽然又想起前几天在医院做掉的那个未成形的孩子,心里又似有某种锋利的东西绞了绞。
在马桶下面,在迷宫般管道纵横交叉的污水道,那个孩子的血肉可能早已被冲刷到了入海口。想到在海水交汇之中,应该有清洁无边的黑暗容纳它、吞噬这最后的残留物。
想到蔚蓝色的大海,我心情好了许多,我宁愿相信,这城市所有的排污渠和下水道都和大海相连……
浴室的门无声地开了。胖娘们儿巨大的身坯精灵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说来也奇怪,这个重达一百九十多斤的胖娘们儿走起路来出奇地轻,贼轻贼轻,几乎像是黑夜里的猫那样无丝毫声息,总是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面前,吓了我许多次。
大概她生来就是个监工,因此拥有一切监视别人的构造和本能。
“歇着哪,小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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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张经理,浴室的瓷砖我都贴好了。”我恭恭敬敬地回话,同时指了指四壁,以示自己并非在偷懒。
胖娘们儿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实无可挑剔,瓷砖砌得严丝合缝,不留丁点儿水泥,又平整又结实,效果极其理想,想找碴儿也找不出。
她肯定觉得很失望,如果哪天不骂或者不侮辱我一次她就浑身不舒服。
看见我坐在马桶盖上低眉顺眼地默不作声,胖娘们儿诡谲一笑。她迈着轻碎的细步走到上午刚刚被我抹得精白雪亮的浴缸前停下。然后,她一只脚丫子蹬上浴缸边沿,劈开腿,撩起裙子,站在那里开始往浴缸里撒尿。
她恬不知耻地对我说:“你占着马桶,老姐姐只能在这里解决喽。”
这一举动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我脸上被人狠抽了巴掌似的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从胖娘们儿的两条汗毛浓密的大腿之间,一股粗粗的浊黄尿流沥沥而出,有些散溅在洁白的浴缸边沿;往上看,胖娘们儿得意的嘴脸,像是在宣布某种胜利一样。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小时候去郊区玩耍时看到的牝马撒尿时的情景,那粗黄的浊流与胖娘们儿的尿何其相似呀。只不过牝马脸上没有这种丑恶而舒畅的表情。
“难怪上午擦拭浴缸时里面有那么多厚厚的碱状物,原来这胖娘们儿经常在这里小便。”我悟然。
撒完尿,胖娘们儿仍从容不迫地叉腿站在那里,拽下几张卫生纸,往裙子里面胡乱地揩抹几下,然后,她把纸团成一个团,刷地扬手,纸团从我头顶飞过,准确地落在墙角的废纸篓里。
“太他妈过分了,全然不把我当成个人放在眼里……”我咬肌抽动,心里咒骂着,忍了忍没吭声。
下午发工资,明天我就不来了。香港亚联银行的正式合同这几天就会签下,还有一家国营的金融公司也准备接受我。
噩梦醒来是早晨。
人生能遇到不同的鸟人,其实也是一种财富。我安慰自己说。胖娘们儿的公司,对于我来讲,是我南方生活的一大坎坷和难言的遭遇。
11。为生活,只能妥协(2)
回忆是折磨我日后生活最主要的内容之一。在这一个时期内,由于饱受胖娘们儿的侮辱和折磨,我的精神几乎变态,烦躁至极,总是会把怒气发泄在林紫倩身上。
遗传中的北方男人最卑劣的禀性,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暴露得淋漓尽致。我常常对身边女友林紫倩拳打脚踢,甚至一度成为家常便饭——要知道,她刚刚堕胎不久呵。
逆来顺受,这可能是广东潮汕一带女人的通性。林紫倩总是蜷缩在一处,默默忍受我大力的击打,从来不出声,甚至不哭。
回想起来,我,一个北方年轻汉子,无钱、落魄、没有正式工作,凭什么能对一个娇柔的弱女子作威作福,发泄我在外面受到的侮辱和精神折磨呢。
虽然,那样的时间很短很短,大概只有近两个月。如此这种愚蠢的行为而产生的后悔,却将会延续折磨我的余生。
我与林紫倩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