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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院子里的景物都不再能看清。
她侧头靠上树干,失去了知觉。
清晨,碎玲走到院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枯萎的梅树下,旗云蜷缩在地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却睡得正沉。
碎玲低呼一声,急忙奔过去唤她:“娘娘!你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快起来,担心着凉了!”
手刚刚扶住她的肩头,就感到一阵灼烈的热。碎玲倒吸一口凉气,探了探旗云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碎玲急红了眼,赶忙将旗云扶起来,却不料足下一滑,自己先一个踉跄。
眼看着两人就要摔到地上,一旁跟出来的霜露连忙上前帮忙,同碎玲一起将旗云扶回了卧房。
或许是吹了一夜寒风,再加上体质向来偏弱的缘故,旗云高烧一直不退。在塌上昏睡了一整天,等到傍晚的时候才终于清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身边坐着碎玲,正红着眼眶替自己擦拭脸颊。
“碎玲姐?”旗云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又全身酸软得使不出一点力气。
碎玲抿紧双唇,不答话。只走到一旁替她倒了一杯清水,递到她唇边。
旗云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默默将水饮下,又道:“碎玲姐,我睡了很久吗?什么时辰了?”
碎玲依然不开口,眸中神色波动,似乎是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擦拭旗云脸庞的动作却格外温柔。
沉默了一会儿,旗云试探道:“是我惹你生气了吗?”
旗云还记得,小时候每当她做错事,碎玲就总是这副模样。无论自己说什么,碎玲都不搭理,甚至也不告诉她到底错在哪里,始终一言不发。可急坏了旗云。
但这次,碎玲却开口了。她将擦拭的毛巾放在一侧,也不看旗云,肩膀微微颤抖着:“小姐这么折磨自己……是希望我也像你一样吗?”
旗云一怔,“我没有折磨自己啊。”
“那你穿那么薄的衣服跑到外面去冻一晚上做什么?”碎玲蓦地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泪痕,大声道:“不就是成亲吗?你不是早就料到了吗?当初说得那么坦然,为什么现在又这么放不开呢?既然放不开,何必还要继续这样,直接离开皇宫不好吗……”说到后来,碎玲早已泣不成声。
旗云哑然。
这样激烈的碎玲还是第一次见到。在旗云的记忆中,碎玲就是从江南烟雨中走出的女子,温婉而沉静,还带着些淡淡的飘渺。
而如今她说出这些话,又像是压抑已久的爆发。旗云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这两年来,憔悴消瘦的人,并不只有自己。
“……对不起。”旗云低下头,轻轻拽了拽碎玲的衣角,如同小时候那样:“碎玲姐,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还不明白你吗?”碎玲低泣道:“你总是什么都不说,凡事憋在心里。可若是这么下去,你迟早会把自己给困死的……”
“碎玲姐,相信我好吗?”旗云替她抹掉眼泪,淡淡笑道:“昨晚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何况如今他成亲了,也算断了我的念想。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过下去的。”
“还有……这件事,皇上还不知道吧?”旗云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握住碎玲的双手,轻轻晃了晃:“答应我,不要告诉他,好吗?”
碎玲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原本旗云还颇为担心若是皇上过来,看到自己躺在塌上的样子,又会担心一阵。没想到一连过去了三日,赵峥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他不来,旗云也不多想,安安静静的养着病。本来这场风寒来得就突然,去得自然也快,不出三日便大有起色。
因此第四日黄昏时分,门口太监通报皇上来了的时候,旗云的病已差不多痊愈了。
几日不见,赵峥面上略有疲色。但尽管如此,进屋来的第一句话却是欣喜的:“旗云,我们明日下扬州。”
“这么快?”旗云有些惊讶,随即也是释然:关于这一次的扬州之行已经说了好些时候了,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拖延了下来,想必赵峥已等得不耐烦了吧?
旗云抿唇一笑,难得他也有性急的时候,也就不好拂他的兴致了。
“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你也不先提个醒。”旗云随口抱怨,转身就招呼霜露和秋水帮忙收拾行李。
赵峥却在听了她的那句话后一怔:这么随意亲昵的语气,倒像是普通人家里平凡夫妻之间的对话。
赵峥不禁微微一笑,上前拉起她的手:“朝里的事我这几日都打理好了。这次下扬州,主要是陪你散散心,免得你在宫中闷坏了。”
“是微服出行吗?我要不要改改装扮?”旗云问道。
“不是。”赵峥摇摇头:“你身子刚好,若是扮成普通人,一路上太辛苦。我们直接去扬州的行宫,之后你若是想乔装出去游玩,我再陪你。”
“也好,”旗云笑道:“那我要把碎玲带上,没她我可不习惯。”
“嗯。”赵峥捏了捏她的手掌,轻声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这次出行,叶将军会和我们一起去。”赵峥解释道:“最近外面不太安稳,我让他带上小部分禁军跟在我们后面。”
“是吗?”旗云强笑道:“叶将军刚刚大婚完毕,这样是不是……”
“他先是曦朝的将军,然后才是季家的女婿。”赵峥淡淡道:“孰轻孰重,他一向分得清楚。”
旗云没再说话,温顺地低下头。乌黑的秀发贴着脸颊垂下,掩住她微微颤动的眼睫。
“你早些休息。”赵峥静了一会儿,低低笑了笑:“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次日,早早起来用过了早膳,赵峥便派人来传唤。
这次虽说是皇帝南巡,但赵峥真正带上的人却并不多。撇开那由叶勋率领的两千禁军不谈,身边服侍的人也就仅仅长桂一个。甚至连古来有之的出巡仪仗队伍也统统略去,加上御医两人、近侍四人,统共皇帝身边也不过七个人而已。再算上旗云、碎玲,以及同他们并行的叶勋,不多不少十一人。
旗云起初还想过此次出行的路线,自从前朝开辟了京杭运河后,数十年来皇帝下扬州游玩大都走的是水路。较之马车,行船的速度自然是更快一些。不仅如此,还能省去车马颠簸,沿途山水风光也颇为秀丽。又因为此行的目的地是扬州,赵峥便不想在路上多加耽搁,不等旗云开口询问,当即下令直接走水路。
两千多人的队伍,一艘船自然是装不下的。赵峥等十一人单独乘坐一艘龙船,当先而行。禁军两千分乘两艘,尾随其后,一行便浩浩荡荡地顺水下了扬州。
原本叶勋是打算跟在禁军的那两艘船上,毕竟他此次出行的目的是率领禁军,保护皇帝的安全。但出发前,却被赵峥叫到了他的船上,临时委任副将张平为此次出行的禁军统领,算是一下子将叶勋身上的担子剥了个干净。
赵峥此举虽然令众人不解,但也无人开口多问。毕竟船上能说得上话的人实在不多,又恰好都不是多事的主,这件事便自然而然的淡化了。
而叶勋难得清闲,船行时候又寂寞,便时不时往甲板上走。有几次都碰巧遇见出来透气的旗云,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脸去,一言不发地错身而过。如此数次,叶勋便也不再轻易出去,索性整日待在房内翻看一些书卷,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一个人去吹吹河风。
这日,船已行出市镇,来到一处山谷间僻静之处。叶勋在房中闷了一日,眼看着夜色渐深,便打算去甲板上透透气。
时候正是三月,入夜的凉意如泉水清冽沁人。两岸山谷绵延,郁郁地笼在一片黑沉的夜色里,伴着船行的破水声,以及山间隐约的虫鸣声,倒是好一番清幽景象。
叶勋负手走到船舷处,默默看了一阵翻涌江水,忽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回房,身后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叶勋回头,来人却是赵峥。
“皇上。”刚要行礼,赵峥便一摆手免了。走上来和他立于一处,淡淡道:“叶将军何故叹息?”
叶勋道:“回皇上,臣只是想到这数年来,边关战事频繁、民不聊生,此时都已三月,气候尚且清冷,却不知那里的人们又该如何抵御漫漫隆冬?一时心中不忍,便叹了一声。”
赵峥默然,良久才道:“叶将军是在暗示朕昏聩无能么?”
“微臣不敢!”叶勋连忙俯身。赵峥却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朕也觉得自己昏聩。边关尚且不宁,还有闲心带着妃子四处游玩……叶将军是这个意思吧?”
叶勋垂着头,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莫名地却让人感到一股坚毅的力量。
赵峥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等这次南巡结束,你便回边关去守着吧。齐国虽然签了合约,但朕看来,不出一年它必然再犯。”
“朕也不要求你什么,边关你守得住便守,若是守不住了,就回来。朕自有安排。”说到此,赵峥正色道:“但是你一定记得留着命,哪怕是爬也要爬回长安!”
叶勋一震,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赵峥一眼,随即低下:“臣遵旨!”
“好了,朕先回去休息了。”赵峥摆摆手,转身便往舱内走去,一面淡淡道:“有些事若是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夜色似乎轻轻晃荡了一下,沉得更深了。叶勋立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隐没入舱内,这才转身向着另一侧道:“出来吧。”
阴影中滤出一个女子的身形,披着厚厚的外衣,缓缓从舱外左侧的角落走了出来。
“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旗云走到叶勋身边,抬眼望着两侧的山谷,轻声道。
“我知道,”叶勋苦笑:“皇上应该也知道。”
“那你明白皇上的用意吗?”旗云扬起脸问他,眼眸如水清亮,看得叶勋一时有些失神。
沉默了一阵,叶勋叹道:“我不如你了解他。”
旗云抿唇一笑:“皇上是一个有情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逃不脱一个情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日你战死疆场,除了你爹,最痛苦的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