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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生活现在肯定一团糟,所以提前两天给你发了这封Email,因为我决定16号去N市,估计夜里11点10分到。你不必去车站接我,那是我的故乡,比你还熟。
中午12点,我们在你经常上网的那个“共沐云河”网吧见面好吗?我们先在聊天室里聊天,把心里想说的全说了,然后你在找我,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就这样,N市见!
zhijia
1998年7月14日
看完她的Email,我心里滚过一阵慌乱。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距离她下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车站,哪怕在下车的人流中找不到她,认不出她,也要盯住每个人的脸,仔细地感觉一番。
我没有心思浏览别的东西,坐在椅子上只盯着那封Email发愣,想象着她的衣服颜色,想象着她的模样。
我想,如果真能在人流中一眼就感觉到她,并且出口喊出她的名字,她的眼神肯定是意外、默契而惊喜的。
她一定是那种眼神。
那种眼神肯定会令我快乐而激动。
想到这里,我有点坐不住,起身关机付帐,走出“共沐云河”。
街上黑洞洞的,没有路灯。
我想可能是下了好长时间的雨,某一处的变压器坏了。
我在黑暗中走得很慢,脚跟轻飘飘落地的时候,大脑针刺般地疼,我知道这场高烧是不可避免的,于是,有心无力地把脚步放得更慢。
走着走着,我突然听到“忽”地一阵风声。
那声音离我太近,不能不引起我的警觉。
我觉得那是一件重重的钝器,带着呼啸向我袭来的动静。
我下意识地闪身,可是,身上酸软的没有一丝力气。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觉得一声闷响,象在脑后炸响了一只泛潮的爆竹。
我的眼前一片白光乍现。
我根本没体味到疼与不疼,胸膛就被掏空了。
偌大的身躯摔在路边……
114
黑夜象一只侯鸟,背对着太阳飞来飞去。
我是那只侯鸟身上的一根翎羽,在呼啸的风中,随着它无休无止地颠簸、翱翔。
那个夜悠长而缓慢地走着,或许它根本没有迈动脚步,或许它永远走不到尽头。
我全身轻飘飘的,觉得自己是一朵留在最后才盛开的花,我在头顶上空寻找到一弯云翳的缝隙,我想飞。
可是,我没有翅膀。
我只是翅膀上的一根羽毛。
我只是一朵将要凋落的花。
我透明着喘息,好象把仅剩的一丝香味蒸发了。
那些香味缓缓飞升的样子美妙到极致,没有任何一只鸟儿能够模仿。
我死了吗?
我觉得我还活着。
我睁开酸涩的眼睛,眼前是一片静谧的黑暗。
我累极了。
累得连睁开的眼睛都没有力气合上。
我在1998年7月31日子夜醒来。
这一天距离我和璇璇分手的日子多少天?
这一天距离我和zhijia见面的日子多少天?。
我在N市一个偏僻的职工医院里,躺了15个24小时。
我被人用木棒狠狠击中了后脑。
我的双腿从此不能站直了走路。
我瘫痪了。
早晨,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看我睁开眼睛,兴奋地说这是他亲眼见过的第十一个奇迹。
医生告诉我,我在医院的这些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高烧不退,如果不是年轻,身体素质好,绝对恢复不了这么神速。
医生说我的脑后有一部分瘀血,不过不太多,如果再多一点儿,必须开颅手术,或者打探针将瘀血吸掉。
我不相信医生的话,以为他的话危言耸听。
医生说,现在你恢复的不错,但是仍要观察一阵子。
我笑着说,你是为医院多挣些份子钱吧?
医生严肃地说,我从不和病人开玩笑。
我说,好吧,我听你的。
医生说,你的受伤部位在后脑,我担心治疗不彻底会留下后遗症。
我说,会有什么后遗症?我目前不傻不呆的,又没有失忆,一切正常。
我发觉腿不能走路,是在醒来的第二天下午。
我想去厕所,可是,我的大脑分明指挥了两腿,它们却没有反应。
我以为是长时间高烧、昏迷和卧床的结果,所以用双手把两腿搬到地上,想扶着床边先活动活动,没想到两个脚掌着地的时候,感觉迟钝的没有着落,无论怎样把意念集中在膝盖和脚踝上,都无济一事。
我心里一惊。
我掐了掐大腿,居然没有痛感。
我突然想起医生对我说的“后遗症”,大脑“轰”地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
我想喊一声,身体却瘫在地上。
我看到屁股底下一片水湿。
我在下意识的惊骇里,小便失禁。
第三十八章
115
我是那种最精明的医生也骗不了的病人。
因为我意识到的恶果,比他所隐瞒的真相还严重。
尽管医生一再强调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可能是由于我的身体没有得到完全康复的缘故,但是,我在心里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想和医生坦白地谈一次。
我问医生:“请你告诉我,如果我的腿一直没有感觉,最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想再听安慰的话,我想听最坏的结果。”
“现在谈结果为时过早,你不应该轻易丧失信心,这对治疗没有好处。”
“你不是说这种情况没有太好的治疗方法吗?”
“治疗方法是一回事,过一段时间看你的恢复情况怎么样又是一回事,两者必须分清。”
“这么说我要重新站起来,只能靠自己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不过……”
“我明白了,我想知道恢复阶段以多长时间为准,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这要视你的身体素质而定,当然如果有奇迹出现,你会很快站起来的。”
“有过这种奇迹吗,概率是多少?”
“万分之三。”
“谢谢你,我知道有万分之三的希望就够了,我肯定在万分之三以内,因为我怎么也不象后半辈子坐在轮椅上的人,我不信,绝对不信。”
“小伙子,有这种信心很好,我们会很快拿出一个治疗方案,希望你能很好地配合,争取早日康复。”
“好,咱们一言为定。”
我没象有的人那样,在突然袭来的打击面前崩溃,更没有歇斯底里地哭闹着寻死觅活。
我的心突然由浑浊变得澄清起来。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因为我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因为我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开。
因为我不能也不敢坐在轮椅上回家见父母。
我知道我还年轻,不能就这样稀里糊涂让自己废了,我还不知道谁在下的黑手,甚至连谁把我送到医院,谁一直替我拿着医药费都没有弄清楚。
我知道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我想,不管有多么大的困难,只要能重新站起来,就是去阴曹地府请医生也不在乎。
什么是自己靠自己?
什么是奇迹?
我就是我自己。
我就是奇迹。
这种心态和情绪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它一反过去处事的躁动和焦虑,我甚至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胡思乱想没有任何益处,还不如把时间用做恢复健康。我在突然来临的不幸面前变了。
变得有些不认识自己。
这种变化使我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那是一种关于生命的希望和冲动。
那是一种准备复仇的快乐。
我必须好起来。
我要报仇。
我要为这个仇人活着。
116
我醒来的第四天上午,终于见到了把我送到这个偏僻医院的人。
在此之前,我多次追问护士和医生,他们告诉我,那个人不想让我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长相也不让他们给我描述。
那天天气很好,我对护士说想到外面晒晒太阳,放松一下,护士说太阳很毒最好不要呆得太久,我说有楼房的地方就有阴影,再说我看到东院有花亭了,散散心对我有好处。
坐在轮椅上,心里滚过一阵悲壮。
我努力克制着想往外流的泪水,笑着对护士说:“这玩艺真不错,建议腿好的人也来坐一坐,感觉好极了,舒服。”
那位护士顶多不过十八、九岁,她奇怪地看着我,感慨地说:“难怪窦医生说你是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人,想不到你这么豁达。真的让人佩服。”
我淡淡一笑,平静地问:“小妹妹,你知道什么是仇人吗,你有过这个概念吗,你知道仇恨是什么?”
小护士惊诧地摇摇头。
“仇恨就是让你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什么时候想起来,就想拎着菜刀砍人的那种情绪。”
“你说得好可怕!”
“非常遗憾,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把我毁成这样,我得把他找出来。所以,我没有理由不让自己尽快恢复。”
“有些东西总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我遇到不高兴的事就哭,哭出来心里敞亮多了。”
“对我来说,哭没有意义,如果真有哭的那天,那肯定是我找到了仇人,或者能够象以前那样正常的走路。”
小护士柔声说:“但愿那一天早点来。”
我眯着眼睛做了一个非常惬意的表情:“在那天到来之前,我决定不再剪发,不再刮胡子,我要看看我的腿能让我的头发长到多长,我要看看这个仇人能让我寻找多久。”
话音未落,我眯着的眼睛陡然瞪大。
在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曾经令我心惊肉跳的身影,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裙,正低头步履匆匆地走向住院部大楼。
我伸手指着她的身影,对小护士说:“送我来的人是不是她,说实话,骗人可不是好孩子。”
说完,我静静地盯着她。
小护士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我感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