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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他闭起眼睑的疲惫睡脸,夷简连忙悄悄转身,走出寝房,因为记忆里非常深刻的,他曾说过的那句话:
你记住,我睡着的时候,不要惊动我!
记住,夷简当然已经记住,且深深的记住。
到屋外,走廊里,那是之前被她丢掉的有血染脏的衣衫和床褥,他竟叫她整理干净,想来,这些都该是仆人们才做的事情,而且如今这里该是她的地方才对,不过毕竟现在有求于他,姑且如此,等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叫他不能再随意的过来。
这么决定,夷简抱起那堆混乱的丝质东西,经过回廊,走出屋宅,到厚重木门外,绕着高高的围墙,一直走了数十米远,看四下里无人,才倏地将这些东西全部给扔到墙角边上,再立即回院内,地上的凉席,屋内的桌案,摆设,都落了些灰尘,夷简又掳起袖子,找来干布,将整个屋子,从里到外,跪趴在地上,擦抹的认认真真,清清爽爽。
……
其实,几乎同样的一夜未好眠,一个晌午过后,当夷简擦拭干净最后一个角落,有史以来第一次的,她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尔后,也终于觉得累了,乏了,横躺在地上的凉席,盯着屋顶上的赤木横梁,突然感觉,就这样躺着,真好。
睡意袭来,她闭起双眼,嘴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不禁又梦见在新郑的老宅,夏日的午后,老宅后屋的地窖,总是储藏着沁人心扉的瓜果,她们姊妹几个,坐在地窖里避暑,那是令人留恋的,一室清凉。
……
沉静中,忽然一丝极轻极轻的脚步声,轻到,普通人的听力,完全可以忽视不见,声音的主人,从门外进来,一路经过夷简身边,像是一阵细风,灰色长衫,在空气里微微晃动,狭长的眼睛,并不看她一眼,只是径自到屋内,到床榻边。
“王!”他开口,“吕相从骊山回来,正赶往宫中。”
双眼,赫然张开,清醒之后的眸子,是一汪深邃的清潭。
起身,那道仿佛幽灵一般的影子便独自向外退去,嬴政漠然走出寝房,到门口,低头扫视眼斜卧在凉席上的郑夷简,沉声道:“随后,带她进宫!”
……
风过,无痕,他便真是一道影子,谨尊王命,在夷简身边跪坐下,不带一丝表情的,跪坐在凉席之上。
离开的,只有嬴政!
……………………
第十一章:咸阳宫内 (1)
(一)
一个时辰后——
吕不韦携文武百官进宫参见,嬴政高高坐在大殿中央,下面,吕不韦亲自呈上一副丝帛质地画卷,说:“大王,这是经数百名各国工匠勘察骊山之后,作出的粗制简图,整个工程,将穿治山底,挖掘十丈之下,地宫城墙高宽与咸阳宫相致,城内蓄有水池,以银水为百川江河大海,请大王过目。”
嬴政接过草图,这是一卷庞大工程的制图,图上清晰标明城墙的高度,长度,厚度,墓室位置,形状,地宫规模,宫殿左右数量,乃至墓室四周的江海分布,只是,在宫殿外围,一道道开凿示意的水渠,几乎连接起每一宫每一室,且地势东南高西北低,落差极大,能及时的阻挡地下水由高向西的渗透,如此精巧细密的安排,嬴政也忍不住惊叹,问:
“宫墙四周的排水渠,是何人所作?”
“哦,是老臣的门客,郑国,”吕不韦回答,“此人曾是韩国冬官大司空,因得不到韩王的重视,家道逐渐破落,到秦国时,连一个奴仆也不愿跟随……他游说过老臣,说若在大秦挖掘一条横贯东西的大型灌溉水渠,便能发展农业,提高粮食收成。”
“农业!”嬴政眯眼,大秦的农业,是他的一块心病,“今年的粮食收成如何?”
“禀大王!”这时,从大殿一角,匆匆跑出来一名尉官,跪拜,回答道,“比起去年,今年的粮食产量又有下降,汉中以西,长久干旱,土地贫瘠,许多农民,颗粒无收……”
“仲父!”嬴政摆手,转眼扫向吕不韦,“带郑国来见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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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瓦屋宅——
夷简睁眼,醒来,抬头,却蓦然看见一道跪坐的修长身影,灰色的长衫,背对着她,夷简下意识惊呼一声,立即从凉席上站起身,而背对她而坐的身影,也在眨眼间忽然转身,夷简瞬时戒备的看他,不想,顷刻间对上的,竟是一张笑意灿烂的,且,看起来分外面熟的脸。
“你是……”
夷简惊讶,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在西城口,好像正是他,那个替扛厚重木头的大汉分配钱两买屋子,买米店,还买牛车的白衣人,怪不得看着面熟,只不过今日穿了灰衣,夷简皱眉,双眼又不由自主的向不远处内屋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下尉缭,”他回答,“我家主子叫我送你进宫。”
“主子?”夷简疑惑,“是政?”
“不错!”他点头,表情依旧在笑,这样盎然的笑意,甚至一直延伸进黑亮的眼瞳里去,叫人不禁跟着心情舒畅,夷简走到寝房门口,屋内,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政,他人呢?”
第十一章:咸阳宫内 (2)
“主子有急事,先走了。”他一同站起身,夷简又问,“你刚才说要带我进宫,他,想了什么办法让我进宫?”
“呵呵呵……”他笑,“你只要跟在我身后,不必说话,从宫门口一路走进咸阳宫内,不会有人阻扰你。”
“你,”夷简若有所思的看他,有些怀疑,片刻,又问,“是什么人?”
“在下其实是咸阳宫内的郎中令,掌管宫殿门户。”当然,这也只是他其中之一的身份。
“做了王宫的郎中令?”夷简惊呼,“那你为什么还自称是政的下人?”这个人,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实不相瞒,在下初到秦国的时候,囊中实在羞涩,最初每日还有些冷粥馒头糊口,到后来不仅不能果腹,连客栈的店家,也要赶我离开……呵呵呵,说来惭愧啊……”
“是政解了你燃眉之急!”夷简了然,也不再揭人之短,“对了,政,他姓何氏?”一直也没记得起细问他,这会也就随意的谈起。
“可以谓之,秦。”
“秦政!”夷简颔首。
……
(二)
尉缭始终面带笑容,狭长的眼睛笑的弯弯眯起,年纪尚轻,走路的时候,却喜欢将长长的手臂背在后面,脚步稳实,夷简袖口里放着韩非的竹简捆书,跟在他身后,觉得亲切,亦有好感,一路到气势恢宏的咸阳宫外围,方圆一里之外,肃然的冷冽顿时笼盖住四周暮霭的天气。
怀揣一丝忐忑,一丝惶恐,夷简静静的走在宽阔厚重的青石道上,从远及近,侍卫们渐渐多了起来,全部神情严肃,有巡逻的队伍经过她们身边,也并未特意看她一眼,果然如他所说,只要跟在他身后,从宫门口走进咸阳宫内,便不会有人阻扰,即使是前面的尉缭,那些层层守卫的侍卒们,也不多问一句,只是,各司其职。
穿越阴凉的长巷,两边,是看似高耸云天的青色宫墙,一道道椭圆水泥石柱,静寂的潜伏在宫墙两边,石柱之后,是手举长剑的铁盔侍卫,仿若煞气凛然的石像,叫人看着心惊,胆颤。
不过,此刻,她竟能走过这样一条漫长的宫内宽道,如此轻易的,就进入令天下人畏惧的大秦咸阳宫内,如果不是因为政认识掌管宫殿门户的尉缭,她也不可能真有一天就这样的进入到这里吧,想想,让人闻风丧胆的秦王,或许与她,仅仅数几十个宫殿之隔。
仔细想来,偌大的咸阳宫,守卫也并非传说中的森严,否则,仅一个郎中令,也能将她如此轻易的,就带进宫来。
……
第十一章:咸阳宫内 (3)
走过长巷,也不知道究竟穿过了多少道宫墙,进入座座不同宫门,又走了许久,一路的宫女阉人,对他们,好像视而不见,不动声色的,尉缭将她带进一间内殿,殿外有几名婢女候在门口,殿内,异乎寻常的宽敞,弯弯曲曲的走道,有好几间,每两间分隔处,都有从墙顶一垂而落的纱帘。
殿内摆设算不得奢华,尉缭带她到最内面寝宫,夷简还有些惶惑,忍不住问:“这里,是谁住的地方,我,就这么随意进来,没人盘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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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你不用担心,在秦王宫内生存,人人谨慎小心,其中一条,便是见着的,陌生的,不多看,不多问,不多说,各做各的事,如今偌大的后宫,太后不在,无人做主,这里平日也无人过来。”
“哦!”夷简点头,“刚才都忘了问你,这次进宫,我其实是想找人,你,有没有听说过从韩进献来的美人?是我二姐!”
“后宫等待伺候王的美人,百百千千。”他笑。
“那她们都在什么地方?”
“通常,各国进献的美人,住东面最深僻的朝邕宫。”
“我,”犹豫片刻,夷简又问,“能走出这里吗?去你说的朝邕宫,我想,打听我二姐的下落,她是随韩进献的贡品们一道,被送进咸阳宫的。”
“你可以换上阉人的宫服。”
他说的是阉人宫服,夷简看他弯弯的笑眼,从他的表情里,夷简不确定,他是否知道她的女儿之身,不过他不说,她便也就不多提,只微一点头,也好,换上宫服,或许对自己在宫里的走动,方便许多。
“这里,除了宫女和阉官,我不可久留,也不能再来。”离开前,他不忘补充。
……
(三)
待尉缭弄来阉人的宫服,待他离开,待她径自换上,夷简始终都觉得恍惚,有些不敢置信,只不过半天功夫,她竟真的置身于咸阳宫内了,这叫她,还有些后怕,不知道她将遇到的,会是怎样的危险。
坐在寝殿最深处的床榻上,夷简开始小心翼翼的等天黑。
寝宫前殿,嬴政坐在案桌后,低头翻阅手里的折章,尉缭缓步在殿外,门边伺候的赵高急忙细声细气的到嬴政身边,低语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