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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风扇的凉风,我把风扇对着墙吹,从墙面折回来的风温柔地拂过外婆的脸庞,吹动她花白的头发,她闭住眼睛,静静得躺着养神,晚上睡得折腾,白天才舒适了几分。我搬了小板凳坐在外婆的房门口,听见她唤我,立马起身来到她跟前。外婆从靠背上滑落下来了,我的双手小心翼翼得穿过她的后背,环抱住她,她真的已经瘦骨嶙峋,我缓缓地托起她,生怕手上的劲使得过了弄疼她。要托起外婆再把她送回到靠背上,远比我想象的要吃力,因为她已经完全使不上一丁点儿劲了,而我又怕伤了她,所以原本容易的事情,变得如履薄冰。外婆重新躺到舒适位置的时候,我的额头已经渗满了汗珠,她也嘘了一口气,像是有惊无险地渡过了一个险关。“我还有些钱,我先给你一些,以后啊,你拿去给我做些弥撒”刚才一阵折腾还没有缓过来,外婆的声音有些接不上。我不想跟她面对面谈及这个“以后”的话题,所以只应付的回答了她“我会记得的”,便转而问她要不要喝点东西,她摇了摇头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钱在我另外一条裤子的裤包包里,你拿去!”带了一种命令的口吻,我赶紧答应。然后她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跟我讲,她想吃冰糕,要吃老冰棍那种,只略带了些甜的块块冰,把我逗得笑了,我想这老太太心里肯定也热得紧,想来块冰痛快一下,还指明只要块块冰,想是什么巧克力、奶油之类的根本挡不住事儿了。我就去给她拿了一个老冰棍来,扶起她喂到她嘴里,没曾想,她慢悠悠得,到后来竟吃完了一整根。那天,外婆吃了两根冰棍,一时间在家里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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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堂(完结) 六
七月中旬,还没有到周末。 闷热的天气持续两天后,在傍晚时分,突如其来一场大雨,雨滴打在积水的路面上,激起一圈儿一圈儿的水浪,像伞一样的棕树叶被雨水冲击得摇头晃脑。我站在阳台上看雨,一股股水雾扑到我脸上,风雨里夹杂着干燥的尘土的气息,让人感觉有些呛。密集的雨水使原本阴沉的天气变得更加漆黑,远处建筑的窗户里都亮起了灯,只是模糊得只看得见一团光晕。我的脑袋被哗哗的嘈杂声包裹着,一片空白。一声尖锐的电话铃声,像一支穿破雨帘的利箭,从我的正前方突然袭来,正中我的眉心,我的头往后一仰,彷佛从梦中惊醒。
我一看是母亲打来的,心就紧了。母亲在电话那头说:“你婆婆像快不行了,你看你明天回来不?”“那我现在就回来!”“现在没的车了,你咋个回来呢?”“我喊姐姐一起,包个车回来”“那好嘛,路上慢点”。
这样的场景我在脑海里幻想过多次,终于还是来了。心乱如麻的我拨通了同在成都工作的姐姐的电话,告诉了她情况,让她立马赶到车站同我一起包车回去,她答应马上赶过来,我挂了电话,换了双鞋子,提上包就直奔车站去了。
到了车站,雨下得小了,时间已经是将近晚上9点。我开始担心都这个点了,又在下雨,恐怕车站周围已经没有野出租了,姐姐还没到,我心里乱作一团。又发现身上的现钱不多,就去找自动取款机取钱,在慌忙之中取了钱,竟忘了取回银行卡。取了钱,我在车站周围找了一圈儿,总算还有两个野出租,问了价钱也还合理,就没跟他还价,只让他再等一会儿,等我姐姐到就走,不一会儿姐姐就到了。
因为下雨,时间也较晚,回家路上的车并不多,一路上都很顺畅,我坐在副驾驶给司机指路,其余时间一路沉默着,生怕手机再次响起告诉我已经晚了。
快到家门口时,雨已经下得很小很密,时间也已经走过了10点半。屋檐下挂着的那颗高亮灯泡发出的光束穿透门口的一排大桉树,像一把把嗜血的砍刀楔在树的身体里,而光亮外的地方都是深邃的黑暗。我和姐姐三步并着两步跨到了家,外婆房间的门里门外都站满了人,她的几个女儿都在,其余多是乡邻的天主教徒。见我回来,人群从中分开了一条道,直通到外婆跟前。我走到外婆的跟前,俯身去看她的脸。她紧闭着双眼,气息很弱,显得异常疲惫。“婆婆……”我叫她。她缓缓地张开了眼睛,我尽量凑近她以为她会跟我说些什么,在确定她看清楚是我以后,我朝着她微微笑着。外婆并没有跟我说话,她只是咂了两下嘴巴,舒展了一下气息就又闭上了双眼。
情况似乎稳定又下来了,乡邻们逐渐散去。我跟外公讲今晚就由我来守夜,让他去自己房里好好休息一晚上。我把先前给外婆买的躺椅搬到她的床跟前,房间里只点上一盏台灯。因为下过雨,气温骤降了几度,躺在竹编的躺椅上有些凉,我便披了一张薄床单在身上。房间外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四周非常寂静,偶尔听得见远处公路上汽车开过的声响。我全然没有睡意,整个人很放松得躺在躺椅上静静得守候着外婆,她偶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我便从躺椅上撑起来注意她的动静,确认她无事,就又再躺下。
我知道外婆即将快走完她的一生。此刻,她的生命就像一盏微弱的油灯忽明忽暗,而我必须全神贯注得守护着这盏灯,避免一阵风吹来,猛烈地吹灭了它,那样的话,灯盏里残存的油便遗落下了,好似外婆的一部分便进不了天堂。
在这安静微凉的夜里,外婆安睡在一旁,我内心的情绪跟先前刚接到电话时相比,平复了很多。我闭着眼睛,脑子里闪烁的画面似乎都是有关外婆的。我听见有小孩子在嬉闹,好像是一个很欢乐的场景,难道这是外婆的童年?画面的前景出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正疑惑地盯着我看,背景是流动的画面,外婆用单被把我捆在背上轻轻地摇晃着哄我睡觉。转瞬间,又出现一个花季少女坐在一个小伙的自行车后座上轻抚着自己的马尾辫,歪着头看着天空傻傻地笑,画面又切换到天刚麻麻亮,外婆就早起轻声走到我房间,坐在我跟前跟我聊天的场景…… 我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头有些晕,脑门心有些凉,突然看见那盏微弱的油灯好像快要熄灭,我立即睁大了眼睛,定了定神。外面依然漆黑一片,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4点过,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该亮了,于是决定不再打盹儿,打起精神一直守候到天明。我从躺椅上爬起来,走到外婆跟前,她的前胸伴随着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不过还算睡得安稳。我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出去,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后,又再回到房里一直守到天明。
白天的太阳很毒,没有一丝风,树木被炙热的阳光烤得似要燃烧起来,树叶都麻木得悬挂在树枝上像是在接受酷刑,忍受着百般煎熬。人在午后感觉很疲倦,我搬了一条凳子守坐在外婆的门口打盹儿,耳朵时刻听着房里的动静。
确定外婆是在唤我,我揉了揉眼睛进了屋,来到她跟前。外婆说想喝口水,近几天她都仅仅只喝些水。我扶她坐起来,用手托住她的后背,她已经没有力气独自支撑自己的身体,甚至连手臂也举不起来了。我把插了吸管的水杯放到她嘴边,她吸了几口水后,舒展了一下气息。外婆喝过水后,我把棉被叠成厚厚的靠枕,扶她靠在上面休息,她低着头,沉重的呼吸带动她的头上下晃动,很久她才眨一下眼睛。
外婆的呼吸稍微平缓一些后,跟我说话了:“给你妈说,用我们跟你表嫂家挨着的那块地跟你表嫂调换一方,就把我埋在那方地上”。我没料想到外婆会跟我交代此事,并且是独自跟我讲,我也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要求把自己最后的归属安排在那片地上。听了外婆的交代后,我没再说她会好起来之类的宽慰的话,就像我们之间一个美好的约定一样,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关于死亡的话题在那一瞬竟让我觉得无比温暖和从容,这是外婆给我的力量。我想,对于一个平凡的生命来说,在最后时刻能够不存一丝遗憾,没有一丝恐惧,内心觉得从容平和,这大致算得上最圆满的人生了吧。
那天下午,我一直守护在外婆的身边,也是我最后一次跟她呆在一起。因为要赶回成都上班,当天晚些时候我就走了。我的内心非常矛盾,既想陪着外婆一直到她的最后时刻,又不愿意眼睁睁得看着她离开。因为我的心里有些害怕,害怕看见外婆哪怕有一丝痛苦的表情,而我又并不能帮她承担,这种无奈的情绪折磨得我曾几度感到胃有些痉挛。最终,我还是没能守候到她离开的那一刻。
22日下午,我再次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很慌乱,只是催促我赶紧回家。我强烈的感到某些事情真的快要发生了。回家的车行驶到中途的时候,我接到表妹的电话,她哭着跟我说外婆走了,我听见电话那头哭声此起彼伏,然后电话挂断了。
像是有一声巨响在我脑袋里爆炸开来,然后是一道极耀眼的白光,白光消褪后,整个世界变得寂静无声,窗外夕阳的余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让人觉得很暖。我看着天空,外婆巨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半空中,是她身体还硬朗时的样子,花白的短发用钢发夹别起来,收拾得很干净,面容饱满,人很精神,她微笑着看着我,是那样慈祥可亲,我也微笑着看着她,眼泪却早已禁不住夺眶而出。
车快到家时,太阳落山了,我听见有人念外婆的名字,声音遥远而空灵,彷佛世人都听见了。
——2013年 初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