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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崽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大家就顾不得吴希声的尴尬,厦门女知青继续说:“你们还没有留意这孩子的小手呢!”她轻轻托起小文革一只白嫩的小手,像托起一件精美的古典牙雕,供吴希声和张亮欣赏,“瞧,他这小手的五个手指头,多么细长,指间的距离分得多开,啧啧,天生也是拉小提琴的料呢。”
“胡扯八道!”吴希声突然冒了一句。他既兴奋,又羞臊,浑身汗涔涔的,脸上火辣辣的,连头发根也要起火了。霎时间,他满脑子都是一个仙女般的女性胴体发射出的白晃晃的光芒……
“我的妈呀!真是愈看愈像,愈看愈像,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向粗鲁的张亮竟变得斯文起来,优雅起来,向福州女知青央求道,“喂,能不能,让我……抱抱?”
福州女知青说:“行,动作轻点,别毛手毛脚!”
“嚯,多漂亮的小傻瓜蛋!”张亮抱着小文革在老枫树下晃悠了好一会儿,陶醉至极,开心至极,就问吴希声,“喂,你,要不要抱抱你的儿子?”
吴希声受了人类天性的诱惑,已经顾不得张亮的话说得有些过分,默默地从他怀里接过小文革,紧张兮兮地抱着,正是那种“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怜爱至极的神情。同时吸溜着鼻子,嗅着幼婴身上充满|乳香的气息──当然也就闻到了秀秀身上芳香的气息──像喝了一壶美酒,有些陶醉,有些眩晕。天呀,这小崽子难道真是我的儿子?我真的做了父亲?
第十一章 藤树相缠(3)
这时候,秀秀闪出自家院门,一边解围裙,一边擦着手,轻盈地走了过来,满脸挂着做了母亲的幸福微笑。但是,当她看见小崽子抱在希声怀里,一张在月子里养嫩养白了的脸,一下子就红到脖子根。
“咦,这,这……”秀秀嗫嗫嚅嚅地,不知所措。秀秀已经好久不和吴希声说话,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然更不敢先开口叫他。
还是那个福州女知青机灵,急中生智地打圆场:“嘿,秀秀,你这小崽子真是人见人爱呀,谁不想抱抱!希声刚打这里路过,也想亲一亲,抱一抱,嗅一嗅奶臭味呢!”
张亮讪笑着附和:“对,对,秀秀,你这孩子真漂亮!真可爱!让我们抱抱你不见怪吧?”
“怎么会呢?”秀秀十分尴尬地笑着,“不会的,不会的!就怕小崽子屙屎屙尿,弄脏你们的衣服。”
好几个女知青就嘻嘻哈哈说:“那怕什么?小崽子屙屎来金,屙尿来银,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彩头呢!”
吴希声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抱着孩子不妥,交出孩子也不妥,吓得脸上五官挪了位。那个福州女知青连忙把小文革从希声手中抱过来,然后又自自然然地交到秀秀怀里,这一幕小喜剧才有惊无险地落了幕。
回到知青楼,张亮又急着追问吴希声:“怎么样?那小崽子像不像你?”
吴希声仿佛还沉醉在方才甜蜜的情景中,眼神呆呆的,脸上木木的,根本没听见张亮的问话。
张亮就提高嗓门吼叫:“喂,吴希声,你傻了!那小崽子像不像你啊?”
吴希声这才矜持地回道:“别乱说了,我看他更像他妈妈。”
“可是,那小手上的手指呢,细长得不成比例呢,除了你,能是谁的种呀?”
吴希声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捧住一张脸抽抽泣泣哭起来:“哎呀呀,张亮你这个大混蛋,我心里乱糟糟的,求你别说了好不好?”
张亮吓了一跳,三缄其口,不敢再在吴希声跟前提起秀秀的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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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希声抱过秀秀的小崽子之后,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他时不时伸出双掌看着,仿佛还能闻到小崽子留在手上的奶香;他又常常从小窗探头朝对岸秀秀的土屋眺望,巴望听到小崽子好听的啼哭声。吴希声脑子里成天乱哄哄的,不停不歇地搅和着个疑团:那个小崽子果真是自己的种吗?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有一天,吴希声到大队赤脚医生那里去闲坐。那个半桶子水医生医术不算高明,案头却有不少医书。吴希声佯装对医学颇感兴趣的样子,这本书翻翻,那本书瞅瞅,终于在一本介绍人类生理常识的书中看到一则小知识:男人与女人做那种事,健康的青年男子一次射出的Jing液所含的精子,有二亿至五亿之多。这个天文数字把吴希声吓了一跳!他细细回想,他和秀秀那次匆匆一触,虽然没有达到高潮,但是,也不能排除有几个性子特急的精子根本就不听使唤,提前发起攻击,冲进对方腹地,与一个成熟的卵子合二为一,孕育出一个小生命。这种假设如能成立,那个小文革是自己的亲生儿就百分之百的毫无疑问了。
人类的天性真是不可抗拒。自从知道自己确实当了父亲,吴希声就时时刻刻牵挂着那个可爱的孩子。由此,他又牵肠挂肚地惦记秀秀。吴希声敢断定,秀秀跟上刘福田肯定不会幸福。那个当代薛蟠,那匹“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结婚不久,就常常到“大众影院”去厮混,后来又强暴了蓝雪梅,他能如何对待秀秀,可想而知。咳,如果不是自己顾虑重重,优柔寡断,秀秀会从自己身边走开?会上了刘福田的套子?唉,我真是罪莫大焉!
事实上,吴希声这种痛悔之心也不是今天才有的。自从秀秀说要出嫁那一刻起,吴希声就知道他将失去的人儿是多么珍贵。他在心中反复追问自己:你是不是真心爱着秀秀?回答是肯定的。在他们相爱的日子里,屡屡不敢跨越那关键的一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自己坚守着当小提琴家的梦想,同时又背着沉重的家庭包袱。可是,在报考县文宣队落榜之后,吴希声又经历了两轮推荐知青上大学,枫溪公社已有不少幸运儿有了鲲鹏展翅的机会,而他却怎么也走不出枫树坪。纵有凌云志,徒做黄粱梦,吴希声慢慢地心如死水。就有一段时光,吴希声渴望与秀秀结婚生子,像个传统农民那样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可是,秀秀早已被刘福田所占有。唉,打此以后,小提琴闲挂起来了,秀秀突然离去了,吴希声的生活中没有音乐,没有色彩,没有女人,没有亲人;衣服脏了没人洗,被褥破了没人缝,房间乱成鸡窝狗窝没人收拾;有个头疼脑热的没人嘘寒问暖,憋着一肚子苦闷没人倾吐……这日子仿佛从灿烂的春晨遽然变为灰色的黄昏。吴希声这才明白,失去秀秀,就等于失去精神的支柱,失去他生活的全部。
于是,一向沉静孤独的吴希声,现在是惶惶然不可终日了。他一天要无缘无故往枫溪对岸跑好多趟。有时在石拱桥上闲坐,有时在溪岸边溜达,而真正的目的是想再见一见他的亲儿子。可是,吴希声一直没勇气跨进秀秀家那道一尺来高的门槛。不管是秀秀还是秀秀她阿爸,吴希声现在都怕。他便痴痴地站在门外,偷听小院里头婴儿的啼哭,偷听秀秀亲亲昵昵地叫着孩子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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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藤树相缠(4)
怪了,秀秀不叫小崽子做“文革”,而是叫他“珠珠”“珠珠”什么的,好像是个女孩子的小名。
吴希声即使只能获得这么一丁半点可怜的信息,也是一种妙不可言的享受,就很满足,很陶醉,去了一次又盼着下一次。有一回,吴希声正像做贼似的向秀秀家东张西望,秀秀抱着小崽子突然从院门里闪了出来。四只久违的眼睛突然对视,倏地发亮了,闪光了,放电了,喷火了,秀秀的嘴巴皮轻轻地翕动着,正要说话呢,吴希声却是一脸尴尬,一脸惊慌,车转身,逃一般跑走了。
然而,回到了知青楼的吴希声,心却留在溪那边。回味起刚才秀秀那火辣辣的眼神,半张开嘴欲言又止的样子,吴希声毫不迟疑地断定,秀秀还是爱着自己的,秀秀肯定有许多话要说。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多没出息呀,一撒开脚丫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是,吴希声依然不敢去找秀秀。刘福田虽然许久不回枫树坪了,万一碰上茂财叔,怎么下得了台?再说,他担心现在的秀秀已经不是从前的秀秀,人家是有夫之妇,有子之母,即使见了面,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啊!
吴希声这么左思右想,直到了夜深人静,忽然想起拉琴。自从报考县文宣队“政审”通不过,希声心灰意冷,这一年来极少摸琴。秀秀和刘福田的新婚之夜,他心里痛苦极了,一个人躲在房里拉了《 梁祝 》;今天,他一想起秀秀怀里的小崽子──自己的亲儿子,又有一种强抑不住的冲动,非常想拉琴,或者说,非常想借用琴声来倾诉心中的郁闷。吴希声打开漆黑的皮革琴匣子,取出那把维约姆牌小提琴,调了调弦,试了试音,右手风摆柳枝一样拉弓推弓,一串华丽的音符便从窗洞飞了出去。他不胜惊异,怎么一拉又是陈钢、何占豪的《 梁祝 》?
悠悠的琴声被春夜的薰风吹过枫溪,吹进秀秀的房间。怀里奶着小崽的秀秀不由悚然一惊,坐了起来,斜倚在床柱子上。秀秀立即听清,这是希声在拉琴,拉她十分熟悉的《 梁祝 》。一年前的深秋时节,他们在汀江之畔山盟海誓,希声给她拉过《 梁祝 》,后来又多次给她拉过《 梁祝 》。在秀秀跟前,希声心欢气爽时拉《 梁祝 》,心胸气憋时也拉《 梁祝 》。《 梁祝 》的节奏、旋律和每一个音符,几乎都刻在秀秀心头了。秀秀记得,那支曲子的起始乐段是轻柔而舒缓的,在她眼前展开一幅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画面;从梁祝结拜到长亭送别,则缠绵悱恻,断气回肠,道尽了多少少男少女心中的悲情。曲子发展到抗婚,就有雷鸣般的激越,风暴般的呼号;继而乐曲突然从高峰跌落,转入低沉的慢板,那是万般无奈的倾诉和咏叹……现在,秀秀又听到这支久违的乐曲,希声似乎把心制成了琴,把脉制成了弦,用血谱写曲子,拉出的琴声如泣如诉,把她一颗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