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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和嘴角抽动着,眼睫颤着,蓄积在眼中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奔涌出来,曾楠没有再去擦,任凭这夺眶而出的眼睛流着、流着,浸了枕上一大片。
“我其实没做什么……”简凡另一只手拿着手绢无言地帮曾楠拭着泪,轻轻地说着:“昨天支队出动了一百多人,都是警察,都是你爸爸的战友,好多人都在场,好多人都哭了,你爸爸是个好人,好多人到现在都没有忘了他……”
“人都不在了,再好有什么用?”曾楠微微地摇着头打断了,脸摩挲着简凡这只白皙、修长的手,压抑着悲伤,抽泣着说着:
“……那年出事后,好多警察冲进我家,翻箱倒柜搜查了一天,还有俩个女警察把我叫过一边问了好长时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很害怕……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就站在爸爸单位门口,看着穿警服的,我就跟着、我就扯着、我就给他们磕头求他们帮帮我,没有人帮得了我,他们只是看着我可怜,给我点吃的……后来长大了,每年都到支队、到市局、到省厅上访、申诉,我挨着个求人、陪着笑脸、送钱,可他们也是可怜我,给我一句谎言……他们都知道我爸爸是个好人,他把家产都捐得出去了,怎么还会偷单位的东西?可他们都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旧事涌起的时候悲从中来,眼泪不可抑制的簌簌而流,简凡刚擦旧痕,又有新泪,一只绢子尽皆有了湿色;
一只小小的绢子,又怎盛得下积了十四年的泪?
哭着、小声地哭了许久,哭得痛了、也哭得累了,曾楠抽泣着稍稍安静了,简凡想抽出手来,不料被曾楠握得很紧,另一只手帮着曾楠擦着眼泪,安慰着:“……别哭了,其实对于基层的警察们,他们也是有心无力,这十几年,伍支队长没有放弃过寻找,支队、市局包括省厅,每年严打这个案子都会被提出来,先后有七个专案组接过这个案子,前后投入的警力上千了……”
“这个案子,很难吗?”曾楠轻声打断了简凡的话。
“也不算难吧。”简凡随口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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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难让我等了十四年,要难的话,还要难到下辈子?我难过的不是他殉职,而是他殉职之后,还背了这么多年骂名……”曾楠抽泣着,两厢相比,好像对面前的这位警察更多了几分感激和依恋。
“……”
简凡语结着,第一次被噎住了。
一刹那脑海里而过的这个案子,倒不觉得有什么难与不难的问题,虽然繁复,并不是无迹可寻;乔小波比较隐蔽,可郑奎胜、齐树民、薛建庭文物走私涉案这几条线太过明显,连自己最初也是从吴镝主持的案卷中发掘出来的。
如果说案发后短时间里无法寻找到抛尸线索难住了郭定山,那么而后的六个专案组,怎么可能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条线,何况郑奎胜四年前已经因为文物走私再次锒铛入狱。此案的诱因、经过、甚至于后来的侦破很大程度地靠得都是前七个专案组的案卷,难道我……简凡扪心自问着,难道我就这么聪明,比干了一辈子刑侦的郭定山还聪明?比警界精英,钻研了几年刑侦的吴镝还聪明?或者比省厅刑侦处那些长年和罪案打交道的还聪明?
好像没有,这个案子没有传说中的那种登天之难,而自己,更没有能解开这个登天之难的绝顶聪明。
不但没有,自己活这么大,从来和聪明就没沾过边。
难道是运气?……妈的,我运气一向很背呀,从来没怎么好过呀?简凡霎时思想的火花迸着,把思路转移了,直到曾楠叫了声才回过神来。
曾楠眼睛扑簌簌眨着,水灵灵的不知道是不是泪迹,问了句你在想什么,好似心中有某种依恋一般,握着简凡的手,怯生生的放在唇边吻了吻、湿湿的吻了吻,简凡霎时被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使劲地抽了抽,抽回了手,不料另一只手又被曾楠捉住了,有几分患得患失地轻语着:“陪陪我……我不哭了,我知道你心里烦。”
语若蚊蚋,几近不闻,不过让简凡隐隐觉得不忍,任凭她握着另一只手,笑着安慰着:“不烦,一点都不烦,我不就是来陪陪你么?”
轻言轻语安慰着,摸索着口袋找了两张纸巾,给曾楠擦擦湿了又干、干了再湿的脸颊,很稳重、很正色,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猥亵。
四目相接,并不是那种爱恋的依恋,却是如此地难分难舍。简凡的眼中,那个楚楚可怜的曾楠又是如此的楚楚动人;而曾楠,沉浸在这个关怀中,也觉得从未有过的一种温馨,这种温馨能冲淡心中积郁的浓浓伤悲。
看了很久,曾楠弱弱地问:“你信命么?”
“不信。”简凡马上摇头。
“一点都不信?”曾楠有点不太满意这个答复。
“嗯,我爷爷信,老拿这个说事,我吗,要过得顺不信;要过得不顺,有时候找不着原因,就相信了。”
简凡正色说着,逗得曾楠泪花中微微泛上了幸福的温馨和笑意,想了想,眼里泛着几分温馨地说着:“我相信……上大学的时候我到普救寺抽签,有位老和尚给我算卦,他说我会遇到个生辰和我相同的人,那是我命里的贵人……现在你看,应验到你身上了。所以,我深信不疑……”
丫的,又碰上白毛那号江湖骗子了?简凡对于街头这号把戏可熟知得紧,看着曾楠小猫儿一般偎依着自己的一只手,笑着凑上来,弯着腰,脸对脸,正经八百地问道:“还有一个关于我的真相,我一直瞒着所有的人,不过你要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想知道吗?”
曾楠点点头,当然想了。
“我是我们简姓一大家里长房长子,当年我生时候,我爷爷在村里摆了十八桌,两大甑酒全待客了……可过了两年就不稀罕了,我二叔家,也是个男孩;我爸我妈就寻思着再要一个二胎,可那时候没办法,计划生育政策已经进县到乡了,对生二胎有死杠杠卡着……你知道,这种情况下怎么办?”简凡说着,渐渐的把曾楠的思绪引到这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中,曾楠不解,摇摇头,不知道简凡要说什么。
简凡这才开始甩包袱了:“准生证办不下来,我二叔刚复员在派出所上班,出了个馊主意,他把我的生日往前调了九个月,正好跨到界外了;后来又在机关幼儿园开得假证明,说我是个智障儿童,这才糊弄着把二胎准生证办了下来……那身份证上出生日期有误,你千万别信。”
曾楠先是瞪着眼吃惊地听着,跟着简凡的坏笑,莞尔一笑,悻悻的笑骂了一句:“大骗子……”
俩人嘿嘿吃吃地笑着,倒是暂时忘了忧伤,简凡刻意地把话题往不相干的地方引,曾楠勉强和努力勉强的笑,渐渐地换成了会心的,含着泪的笑意,说了几句,曾楠像是有点难为地请求着:“简凡,后天,你有空么?”
“后天大年二十九了啊,没准抽不开身,你有事?”
“我想……我想,那天我爸爸下葬。我想……”
曾楠的眼睛眨着,像一双会说话的精灵,想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不过究竟还是没有说出来,又是几分失望地自言自语着:“要不算了吧,不合适。”
“我带着我们队里人一起去……能陪着一位殉职的前辈走完最后一程,是我从警以来最荣幸的事,不过你不许再哭了啊,要是爸爸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一定会不高兴的;十四年的都捱过来了,还有什么捱不过来的……嗯,怎么样,你答应我,我就答应你……”
“嗯……”曾楠点点头,很满足、很乖、很听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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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之外,李威和原毅明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简凡轻轻掩门出来。俩人几乎同时站起身来,李威有点不放心地指着病房里:“楠楠怎么样了?还在哭?”
“哭了会、笑了会、睡了。”简凡不置可否地笑笑。这倒让李威有点哑然失笑了,轻声说着:“还是你们有共同语言啊,哭了一天一夜了,我都不知道该劝句什么。”
说着摇摇头,有点落伍了的意思。看着简凡准备走,要着车钥匙,让原毅明呆在医院守着病房,自己和简凡径自下楼来。几次想开口询问什么,可见得简凡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抿着嘴摇摇头,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这其中,好像不是一个谢字了得的事。
可看着简凡这种淡然一切的态度,又觉得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和顺其自然的。
“小凡……谢谢你啊,终于还是在我有生之年完成了这个夙愿,没想到啊,十四年破解不了的谜案,在你手里只过了四个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李威说着,抬眼的时候才发现简凡不时的,凝视着自己。又是怪怪地问:“怎么,还在揣测我表情的真假?对我还有所怀疑?”
“呵呵……”简凡笑着回过头来,喃喃说了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可没有揣测您的意思。”
“生份了啊,刚认识的时候偶尔还叫声李叔,现在倒好,越熟悉倒越感觉生份了。”李威像在埋怨,不过简凡自有道理,接着就应道:“没法叫啊,我叫唐大头唐哥,唐哥叫您姐夫,我再叫你叔,这乱套了……还是叫李总吧。显得尊贵些。”
“哎……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也快行将就木了,活得快到头了,才多少活明白了,其实尊与卑人人心头一杆秤,看看老曾,十几年了,还有这么多战友为他送行……我要是哪天闭上眼了,呵呵,我估计就唐大头能送送我,前提条件呢,还得没被抓起来。”李威像在自嘲、像是活得明白了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坦然地说着,简凡只当是个玩笑,笑着应了句:“肯定还有曾楠,没准还有我……李总,像您这种年龄是正当年,怎么会想起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