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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雷打不动的,除非身在国外,他总会想方设法赶回来,按时接诊患者。
中午他有两个钟头的空闲,一个钟头小憩,另一个钟头属于清川。萧坚白的心理咨询,不仅不容易挂到号,而且每四十分钟,就价值六十元人民币。清川算是获取了某种特权。在宽敞无人的办公室里,她事无巨细地向他诉说着琐碎无聊的苦闷。她自觉小肚鸡肠到了极点,像那种胸无大志、无忧无虑的少奶奶,为这一颗钻戒和那一颗钻戒烦恼着。但是萧坚白永远微笑静听,然后超越心理医生的职业界限,为清川的行为和心理做出评判,甚或给出充足的参考意见。
“那个年轻男人可能患有性心理障碍,表现为对非Chu女的排斥和厌恶,这与他过去的经历有关,包括父母施加的教化,以及自身对于性的一些刻骨铭心的印象。”他说。
“你并没有爱上他,你只是把他的情愫当作了莫大的礼赞,就像老年人迷恋小孩子一样,是对死亡的本能规避。”他说。
“你可以轻易地忘记他,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他的影响消减到最低限度。”他说。
“萧大夫,我觉得您像弗洛伊德。”清川忍不住笑起来。
“调皮!”萧坚白轻斥。
他们的关系渐渐变得奇异,他们的表情渐渐变得暧昧,他们的眼神渐渐变得闪躲。那是一种类似于有着秘密勾当时会意而又扭捏的表情,了解而又害羞的眼神。例如两个男人在红灯区相遇时的神情,例如两个贼把手伸向同一个口袋时的神情,双方都有些窘迫,同时又快慰地觉得他们有着共同的诉求。默契滋生了。
他们很少涉及到满城按部就班的治疗情况,也从不谈到萧夫人的私事。既不是普通的医生与患者家属,亦非朋友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清川想到调情这个字眼。
关于调情,调情大师屠秋莎是这样定义的——调情就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茭的可能,同时又不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
清川微笑。她第一次置疑屠秋莎的论调。调情难道不是性茭的前奏?
萧夫人显然对他们的新进展一无所知。她在满城生病后对清川和善友爱,不时询问清川的家庭状况,减轻她的课业负担,居高临下地爱怜着这个遭遇不幸的学生和属下,充分发挥其悲悯之心。
有一个礼拜,清川陪媚媚去看牙医,错过了到萧坚白那儿进行“话疗”的钟点。由于事先没有知会萧坚白,事后也没有道歉,因此清川不太有把握萧坚白是否为她的失约不悦。
于是在新的星期三午后,清川买了一捧花。花形张扬的天堂鸟,是花店老板推荐的。十块钱一朵,一共十二朵。用透明的玻璃纸包裹起来,系了白色的丝带。
那是她第一次送花给男人。
官能的世界(1)
门虚掩着。萧坚白坐在一把能够转动的皮椅上,面朝窗外。
精神病医院地段偏僻,跟市林业所的植被园地比邻而居。萧坚白的窗前正对着两株百年老树,粗大虬劲的枝叶遮天蔽日。树木的暗影映入室内,显得幽凉而又深寂。
“打扰了。”清川轻快地招呼着,大步走了进去。
萧坚白对她的到来置若罔闻,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并没有摆出惯常和气有礼的笑脸。
“今天好热!”
清川无奈地再次搭讪。
她把花放在桌上。桌角有一只旧旧的普通的青瓷花瓶,她是早就看好的。花瓶里插着不知哪位病人家属送来的康乃馨,已经凋零了,落下的花瓣犹如枯萎的大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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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川慢吞吞地把零散败落的花枝一一取出扔掉,换了一瓶清水,插入昂扬生辉的天堂鸟。做着这些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萧坚白回身凝视她的目光。专注的目光,锐利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像针一样,接触她身上的任何部位,都会有痛感。
“好了!”她大功告成地拍拍手。
萧坚白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冷不防伸手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头发里,摩挲着,呢喃道,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的手臂非常有力,箍得清川动弹不得。
“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他重复。
痛。清川差点喊出来。肺部不能呼吸,心脏麻痹。陌生的男人皮肤的触感、轻微的烟草味和滚烫的温度。男人是这样卤莽荒唐的东西!
清川挣扎。她推他。他像一扇结实的铁门,强硬,坚冷,岿然屹立。
“萧大夫!”清川恼怒地低叫,她潜意识里期望着某种开端,但不是这般草率。
“不要叫我萧大夫,叫我萧坚白,坚白……”萧坚白含糊地说着,低头吻她。他的舌尖轻柔熟练,类似于上等的丝织品,令清川全身战栗。
她不曾被人如此莽撞地爱过,不曾被人如此猝不及防地拥抱过。萧坚白宽松的白大褂,挂在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如雪的两鬓。这处处透着理智的男人,上个星期在这里望眼欲穿地等着自己,在她陪媚媚看牙医的时候,她上司兼导师的丈夫对她翘首以待……
清川被强烈的虚荣心击溃。
她沉静下来,顺从地听凭他抚摩。萧坚白忽然松开她,冲过去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尽管窗外是荒无人烟的苗圃,他还是仔细放下了窗帘。
他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拒绝对她的身体担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她的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萧坚白像个初出茅庐的生手,迅猛地侵略了她。清川在窄窄的沙发上,重温了Chu女一般生硬的疼痛。
其实他只是一个笨拙、陈腐、野蛮的男人,他的本意是满足他自己。
清川别过脸来,立即注意到萧坚白脖颈松软的肌肉、纤毫毕现的青筋。无论表现得多么生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她有些同情他。
沙发很硬,清川的背烙得很疼。伏在她上面的萧坚白沉得要命,如同一堆毫无生气的石头。她在两重挤压中神形俱疲。
“这是送给你的。”萧坚白从办公室的抽屉里取出一大瓶造型别致的香水。清川接过来,看了看标签,是三宅一生的产品。
“我在日本讲学时带回来的。”他解释。
清川蓦然察觉,他是有预谋的。在见面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细节和善后工作。从他的老练程度来看,清川不会是他的最初,亦不会是他的最终。
萧夫人了解她的丈夫吗?不。没有任何女人能够识破男人的真面目。他们诡计多端。他们狡黠善变。譬如清川和萧坚白,究竟是谁勾引了谁?清川不得而知。
第二个星期,他们如法炮制地做了一次。完事后,萧坚白送给清川一套名牌内衣。清川掂了掂精致的纸盒,讽刺地说:
“是等价交换,对吗?”
“啊?”萧坚白一愣,尴尬万分,“不不,当然不是,瞧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的前任呢?是不是也是某一位病患家属,有体面的职业,不俗的姿色,非常无助,非常凄惶?”清川自知这种老于世故、厚颜无耻的口吻像是窜逸江湖的流莺,有要挟恐吓之嫌。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硬生生地戳穿他的温情,揭开他逢场作戏的虚假嘴脸。
“你想多了。”萧坚白极不自然地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眼光。
“病人出院之日,就是关系终止之时——很安全,很放松,而且,资源充沛,不用担心后继乏人,对不对?”清川把手臂搭在他的双肩上,强迫他直视自己。
“你肯定我不会黏着你,自毁声名,对不对?”她盯住他。
“我是爱你的。”萧坚白言不由衷地表白。
“嗤!”清川轻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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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伪。
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地位显赫的男人,其实比满城更虚伪,比宗见更虚伪,比清川认识的任何一个禽兽般的男人都要虚伪。
因为他不敢承认自己的动机,吃人不吐骨头的动机。
第三次欢爱,萧坚白仍旧坚持赠送礼品。他送的是首饰,一条钻石项链,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清川没有推却,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她不认为有假扮贞女的必要。她安抚他的身体,他安抚她的心。好比原始时代,一头羊换取一袋大米。两厢情愿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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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能的世界(2)
就是这样。
这一次不够斩钉截铁,萧坚白有点力不从心,奋斗了好半天,都没有办法。可是他又不愿意放弃,不断地捣腾,搞得两个人都满头大汗。
清川在发怔,她想到屠秋莎说过的一句话。俞清川,我们的毛病是一致的——对男人了如指掌,可惜管束不住自己贪慕虚荣的、狂浪猎奇的心。这是一句振聋发聩的惊世妙语。
萧坚白的脑袋抵在她胸前,气喘吁吁。
仿佛排演多次的一幕戏剧。天衣无缝。熟稔程度不啻于洗脸刷牙。
清川想笑。
“你是既爱我的老师,又爱全天下的可爱女人,对不对?”清川用手指拨弄着萧坚白的白头发,替这个汗流浃背的男人做心理分析。
“又来了。”萧坚白不耐烦,翻身下沙发。
“假如可以,难道你愿意嫁给我?”他一边穿裤子,一边回头问道。
“你明知道,像我这样爱面子的女人,绝对不会狠心抛弃身患精神疾病的丈夫,更不会背上抢夺导师丈夫的恶名,”清川挑挑眉头,“一个高尚的大学教师,受不了社会舆论的谴责。”
“亲爱的,你的情人必须首先符合无法嫁给你的先决条件,免得她们死缠烂打,惹出无妄的麻烦——这是一种策略。”清川靠在他肩上,补充道。
萧坚白语塞。
与萧坚白上床的第二个月,清川的例假没有来。一向准时到刻板的例假,足足推迟了七天,还是杳无音信。清川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内裤的痕迹。但每一次,都是失望。
媚媚诞生后,清川安装了节育环。按照规定,她中规中矩每隔五年到医院更换一只,如今已换到第三只。期间从未出过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