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来到客厅,却又觉得有些不对了。
他看到其他的男生与女生们,现在也被团团地赶到一边。有几个男生正在大声争辩,尤其是房子的主人,那个打领带的男生,脖子里的青筋都高了:我们做了什么?倒说说看,我们做了什么。。。。。。但当他们看到衣衫不整的斯佳,又看到表情像是怡然自得的丹青,看到他们两个从那小房间里被拖出来,不用多说,他们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太多的目光像暴雨一样纷纷抽打过去,愤怒、不解,被欺骗、被拖下水、被利用了的表情。?们准在想,天哪,原来是这个混蛋、这个深藏不露伺机而动的小流氓搞砸了这个完美的舞会,不仅是砸了,还搞大了,搞坏了,最浪漫最唯美的,成了如此龌龊如此下流的!
第14节:流氓画(4)
是啊,丹青现在感觉到了,他们的眼里伸出几百个拳头!是的,该打,毫无疑问,是自己连累了他们。他享受般地抬起头,接住那些无形的拳头,痛快呀,往死里打,打得眼冒金星才好、口角流血才好!打得他死去活来、欲仙欲死才好!他的身体正需要暴打一顿,才能从刚才的山巅滚到沟底,才能从仙境回到人间!
第一个浪潮的目光之后,大门口,丹青又碰到了挤成一团的邻居们。他们披着款式各异的大衣或外套,露出洗得泛毛边的睡衣,睡眼?忪,表情诧异,小声地询问左右,用带着睡梦的气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要抓人了?那女的呢?真搞成了吗?是哪一个?
所有的男生女生被排成一队往楼下走。女生们适时地呜咽不止,像上当受骗的无辜羔羊,男生们则推推搡搡,同仇敌忾地尽量把丹青往前送,好像这是上战场,子弹呼啸之中,危险必定会由第一个人承担。事情的性质,现在愈来愈清晰了,像是被勾线笔加黑加粗的儿童画,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进行自我定位与自我保护。。。。。。那么,她呢,她在哪里?被女公安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丹青徒劳地扭过头去,一无所获。。。。。。他突有一个凄凉的预感,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出了楼道,外面寒风凛冽,像是迎面打上来的耳光,几乎所有的人都为之哆嗦。同时,他们看到了那位曾经敲过门的那位居委会中年妇女,身材干瘦的她正跟一个公安握手,后者微微向前欠着身,感谢她火眼金睛、为民除害,感谢她雪中送炭,才能一锅端出来这个大案子,多么典型而丰硕的收获!
第15节:肉体与美(1)
肉体与美
' 1 '
陆仲生教授,在校园里是出了名的讲究,头发、鞋子、指甲,身体的各个细节都收拾得不着痕迹;同时也是出了名的高蹈,老派知识分子式的冷淡,从不跟人多言语,但对杂役人等又会分外亲切。他似乎较为崇尚一种高风亮节的生活,对名声与旁人的评价相当看重,与人与物,总要漂亮、得体。
儿子的事出来了,这样大、这样丑的事,他还真有本事,大架子竟能撑得住,就是出来打水,仍是衣冠整齐,米灰的长围巾按照这一年最讲究的方式,在脖子里绕过一圈,小半截搭在前胸,大半截搭在后背。他的眼皮跟从前一样半垂着,几乎没有表情。但也有细心的学生发现,他的领带配得没有从前好,裤缝也基本没了,并且,从侧面看,他的背开始驼了,做事走路总带着迟疑的速度,似乎一切都无从下手、无从下脚。与此同时,他的头发在这最近一个星期开始发白,四十七岁,是白得早了点。〃头发花白的教授〃,也勉强算是一种恰如其分的仪态之美。
学校的开水间,跟食堂一样,也算是人群与消息的集散地。一个司炉工,可能是等了很?,当陆仲生拎着两只旧暖瓶,行尸走肉一样走进去时,他突然走上前,一个猝不及防的亲昵,嘴巴靠近陆教授的耳朵,携带着朴素而不自知的口臭:陆教授,我跟你说一个事,你一听就会好得多。我听到校长办的人讲悄悄话,说是中央领导里一个朱首长的孙子……朱首长,你知道是谁吧,那相当于是皇亲国戚呀……也一样的,跟你家陆丹青一样,被严打了,被枪决了。真的,不信你找内部人打听打听。机密,这可是高度机密啊。
陆仲生站住,看着司炉工,后者的鼻头上还沾着一块煤灰,可是,他竟觉得那块煤灰特别的白,白得善意,善意得刺眼……从丹青走的那天起就是这样了,不论什么东西,他都会看得走样。人家晒的白床单,活脱脱是招魂幡。红漆的教室门,血淋淋的几乎不敢触碰。看到嘻嘻哈哈跟丹青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心上厌恶极了,得连忙扭过头去,以免自己啐出一口去。
包括对于好心的劝慰,像司炉工这样的,旁人所说的一切,都让陆仲生感到别扭,甚至痛恨……听上去,陆仲生这是有点不知好歹。但或许也不能全怪他,面临人生变故,人的反应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呢,就喜欢成为焦点,好事可、霉事亦可,反正他蛮乐意别人关心他、打探他、体恤他,被探照灯放大着;另?种,就是陆仲生这样了,最怕像口香糖那样被嚼来嚼去,宁可自己是灰尘是白水是空气。总之,照他的理解,好的生活就是没有新闻,真正的尊严,是没有人当面提及任何与私生活有关的话题。多少年了,陆仲生就是按照这样的标准来处置自己的生活与家庭的,洁净、平淡、正常。。。。。。任何事情都可以将就着退一步、退两步,但若事关颜面,他会小心之极、分外计较。他的一应取舍与抉择,第一个判断标准必须是:别人会不会说什么。。。。。。
可是,瞧瞧吧,现在他得面对什么?没完没了地,他们总会扯住他,完全不顾忌他原来的品性,好像他不再是陆教授本人,而异化成了一块吸铁石,各种各样类似的消息像铁屑子般的源源而来,真真假假不一而足……传递小话儿,大家都有这种天赋,并且,当递小话儿的对象是一个可怜的父亲时,这举动还升华成了善意与美德。
四川的什么地方,一个姓王的大小伙儿,和哥儿们打赌敢亲女孩的嘴吗。结果真的去亲了过路的一个女孩。被抓后判刑,十五年。不服啊,上诉!好,正碰上时候了,死路一条。
南光机械厂,总共不到一千人,可严打指标是三十人。为了完成任务,把在厕所写脏话的、在学校早恋的都算进去了。全都判了刑拉到新疆沙漠里坐牢去,十年十五年不算稀奇。
第16节:肉体与美(2)
路上有两个妇女打架,衣服扯破了露出胸脯。一个家伙看得眼馋,趁乱上去摸了一把,被群众逮个正着。没得说,铁定的现行流氓罪啊!
。。。。。。
人们的脸上既带着道听途说的兴奋劲儿,但又竭力显得严肃而沉痛。陆仲生不得不半侧着脸,好脾气地点着头听,把自己原来的面皮完全撕掉,扔到地上,踩上两脚,再接着往下听。。。。。。事实上,天知道,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大喊,别说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能说明什么、又能改变什么?有时他简直疑心,那些说话的人,他们安慰他的角度其实是:别气了,陆教授。你家丹青也值了,他可是货真价实地〃弄〃了个女孩子。。。。。。
' 2 '
当然,他们那样想也是对的,我完全同意。我甚至心怀阴暗地想:是的,比起那么多的〃无辜者〃,你是赚了,你曾经〃做〃了,〃做〃完了再去死。。。。。。
但孩子,我不知道,真的吗,你真的弄成了吗?至今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一点真相或详情,我所看到的只是一纸判书。。。。。。
可是我真怀疑!爸爸太了解你了,你怎么可能是个坏蛋,是个罪犯?你从小?是规规矩矩的,特别地善解人意,路上碰到个瞎子瘸子要饭花子都会停下来替人家伤心。你性格里从来没有卑劣的成分,从幼儿园到高中,每与同学有争执,你都是文弱说理派;最多你喜欢看书,玩一些艺术青年的东西,诗朗诵、画画之类,但你从来不玩什么递纸条的小把戏,回家来从未听你提过任何女生的名字。。。。。。总之我多么信赖你、倚重你,我哪里相信你会犯下这令人不齿的流氓罪!你才十九岁对吗,我总觉得你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而性,多么复杂、敏感,带着原罪的肮脏,你怎么可能会跟它发生关联。。。。。。
所以,说实话,我真的不确定,孩子,你懂不懂那些事情?那个晚上,你真的〃做〃成了什么吗?这是个关键的问题,超过了眼下我这尊严扫地、唾面自干的境地,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我真愿意用我全部的已知去换取这一个未知,让你活转过来,只要你当面儿跟我说说清楚: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丹青呀,可怕的怀疑像虫子一样,在我心里越长越大,并在各个角落爬来爬去,让我坐立不安,如百爪挠心!!我怀疑你根本就没有〃做〃!
再说,丹青,你可能都不信,等你真正走了,我倒不知道伤心了……
3月27日上午10点40,你的游街处决之时,那道罪孽?重的门槛跨过之前,你虽还是活着,却活得让人煎熬,似乎坐着不动就是放弃就是背叛,得随时想着你将至的死。于是,夜不能寐、日不能作,带着不近世情、难以解释的焦灼,好像巴不得这一切早点结束似的。
第17节:肉体与美(3)
真正迈过去,倒也罢了,一颗心反而彻底放下来,就范于现实、委身于现实,再没有想头,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踏实了。有一个晚上,我甚至还睡了个囫囵觉。醒来后,我羞愧得热泪长流,你都死了,我却还在一枕黑甜……你可以理解吗,是否认为我冷漠无情?这是多么古怪的情感!
但是,孩子,真正到今天,你彻底地死了,我的理智倒又全部复苏了:伤心悲痛有什么用,那都是些无谓的情感、无谓的浪费。接下来我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惜一?手段,弄清真相,尽管这真相于事无补。所有那些同情我怜悯我的人们,随便你们说什么吧,尽管去说吧,我陆仲生现在不要脸面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