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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了外力伤害,角膜瓣脱落,暂时失明。如果有合适的角膜能移植,便可重见光明。”医生实事求是地答道,“但病人估计等不到了,你们家属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
“这是什么意思?”周军条件反射地搂住孙乐,紧紧地,暗自怕他情绪不稳而做出傻事。
“他的外伤,全身上下共有15处,包括皮下血肿、颅骨底、胸肋骨骨折、肛门严重裂伤至直肠破裂。而最致命的是他的内伤,送来后立即进手术室开刀,可打开后发现,腹腔内的肝脏和脾脏多处破裂,出血量太大,并且腹腔和胸腔还有大量积液,已经无法做分离和修补了,所以只能再缝合,上个呼吸机,等着看有没有奇迹发生。但是,生存的机会很渺茫。”年轻的医生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孙乐安静地听着,瞪得大大的眼里一片空茫,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疼痛。
他用力地、坚决地挣脱出周军的怀抱,然后一步步向前,跪在了小微的病床旁,没有哭,也不出声,就是肌肉绷紧地矗在那儿,身上那种冷得刺入骨髓中的寒意,令人背脊发凉,难以靠近。
周军盯着他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眸,深沉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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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这个是病危通知单,请你们——哪位……给签个字。”室内凝重得几乎使人窒息的气氛,让护士小姐有些不知所措,手中拿着的纸,无从传递。
他转回神来,礼貌地朝女孩笑了笑,一边接过单子,一边向门外走去。
“刘哥,是我,小军。”签完字后,他站在走道的窗前,右手握着手机,左手按住心口不放,双眉紧锁着,声音虽然不高,可一字字都仿佛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的,“有件事,请你立即帮我办妥,算我周军,求你!!”
他突然记起,刘卫林的姐夫是A市卫生局的党委书记,由他出面找权威教授来会诊,是目前死马当活马医的唯一出路。
“好的,我马上联系他,你就耐心点等着。”听对方简洁明了地讲完大致情况,刘卫林很是爽快地应了下来。与周军接触也算有些年头,他十分清楚这个黑道大哥倨傲强势的性子,能逼周军说出“求”字,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躺在医院里重伤的男孩对他而言,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小军啊,人不会是你弄伤的吧?你可别给我添乱哦,这阵子搞全国文明城区的检查评审呢,闹出人命案子可就难看了。”他半真半假地甩出一句话。
“人是在A市被打的,怎么着也影响不到你的仕途,刘哥。”周军的音调倏地一转,变得阴森而幽冷,“但要是他真的死了,刘哥可别怪我一时冲动,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挡了你上升的路!”
话筒那端瞬时没了动静,好一会儿,才传出沉沉地低语,“那就这样吧,我会尽力帮你的,周军。”
有政府高官出马,医院办事的效能不是一般般的高。
才过了二十多分钟,院长便亲自带着一大队人马来到急诊大堂,那阵势倒把普通的医生和护士吓了一大跳,个个屏气凝神地目送领导和教授上了三楼。
周军客气地迎上前,略微寒暄了几句,院长颇有点诚惶诚恐地说,“周先生尽管放心,林教授是全国普外科的权威,许医生也是留学德国的高才生,病人一定能抢救过来……恩,还请周先生代问声秦局长好。”
“我会的,钱院长。”他斯文有礼地微笑着欠身,“真要谢谢各位的帮忙啊。”
林教授大约50岁,是个大高个,精力蛮充沛的样子;许医生一派儒雅的气质,年纪不大,看着却非常稳重和成熟。
周军走在他们前面,一把拉起了仍沉浸于噩梦中的孙乐,后者还对周遭的变化木知木觉。
无意间,他敏感的发现,许医生在看见小微的一刹那,脸上露出一抹诧异和疼痛的神色。
——难道,他们以前认识??
在教授下令进行三路深静脉穿刺后,小微被推进了手术室。
那之后的六个小时中,“正在手术”的灯一直刺目地亮着。
孙乐和周军坐在一长排位置的两端,隔着很远的距离。
周军肆无忌惮地望着男孩,那张俊秀的侧脸微微扬起,静静直视着紧闭的手术室的门,眼眸中的神色看不清。
虽然是很平很稳的模样,但周军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无形的,绝望的痛苦,和那颗脆弱易碎的玻璃般晶莹的心。
真的很想温柔地抱着他,轻轻抹去他浑身的伤痕……
“周军……”孙乐似乎觉察到了他灼热的目光,低下头轻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谢谢你。”
这一声清涩的“谢谢”,客套而疏然,象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刺骨的冷擎。
周军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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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第七个钟点,对面高悬的灯终于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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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病床被推出来时,孙乐突然闭上了眼,他胆怯地不敢去证实,那可能是最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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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小微他没有死,你看看吧!”黑暗中,周军低沉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稳稳的,有种令人安下心的魔力。
“周先生,”林教授疲惫地扯下口罩,摸棱两可地说,“病人仍处于危险期,能否存活下来还得看这几天的生命体征……我估计,问题不大。但是,至于他会不会苏醒过来,我也无法保证,根据类似的病例,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希望你们有思想准备。”
周军一边感谢医生竭尽全力的救助,一边握住了孙乐的手,纤薄的掌心潮湿粘腻,冷得象块冰。
就这样,他拖着男孩,跟随病床移动,直到进了院方安排好的重症特别监护室。
雪白的墙壁,冰冷的仪器,小微没有一丝表情地躺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滴经过导管流入他的体内。
值得庆幸的是,病人的复原能力比医生预想的要好得多。
这两个多星期的时间内,虽然小微还未醒来,但在孙乐日以继夜的贴身照顾,以及许医生不遗余力的救治下,体内各个脏器的机能一天天转好。
期间,周军基本没有现过身,只是派了四个手下轮流在病房门口值班守卫。
孙乐偶尔在进出门时,听闻他们似乎在谈论着自家大哥和帮派内的事,可一瞥见他,便立即噤了声,一脸的肃然,甚至还有些隐藏不住的忿忿。
他只当作没看见,昂着头从他们面前走过。
医院原本打算趁病人处于昏迷状态的时机,完成眼角膜移植手术,免得他一旦苏醒后,还要承受失明的打击。
可由于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角膜,而且也没预料到男孩能恢复得如此之快,最终,小微还是在双眼覆着纱布的情形下,醒了过来。
细心的护士小姐在调节输液架的高度时,第一个觉察到病床上的人有了轻微的动静,她急忙叫来了在走廊中谈话的许医生和孙乐。
“小微……小微,你醒了?”许杰强压住激动的情绪,沉稳地将听诊器放在他胸前,低声唤了一句。
男孩的头挪了挪。
“小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小微他没有问题了!”快速完成了一连串的检查后,医生转过身,对住那张布满紧张焦虑的年轻却憔悴的脸,轻轻说道。
孙乐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他的话,小心地倾身向前,鼻尖快要碰上了病人的额头,声音一个劲地发抖:“小微……我是小乐,你的小乐哥……你,你听得见吗?小微……”
过了十几秒,小微突然用力一点点抬起那只没打吊针的右手,瘦得只剩修长的指骨包裹着一层苍白透明的皮肤,似乎想摸索着抓住什么。
孙乐想也没想,便跪了下来,将自己的面颊贴上去,手掌包裹住他的指尖,微微摩挲,惊喜交加的眼泪止不住地滚落。
可这般略微舒心的气氛,才过了大半天,就被一个晴天霹雳所打破。
傍晚时分,护士长来报告,说病人的听力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她和其他护士的任一话语和问题,全都得不到回应,除了沉默还是沉默,颇令人担心。
蜷在沙发床上睡得朦朦胧胧的孙乐一下跳了起来,“听力出问题?不可能,不可能的,上午他还能听见我的话呢!!”
许杰没接口,眉头皱成了一团。
又做了一番细致的检查,他的脸色变得愈加凝肃和沉重。
“听力完好无损。”他果断地下了定论,孙乐舒了口气,可一颗心还未完全放下,却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可能是精神的问题。”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小微疯了?啊??”他一惊之下,忘情地拽住了医生的领带,喊了起来。
“请你稳定下来,小乐。”许杰有些严厉地提醒着他,“我也只是猜测,具体的,还要等精神科的专家来诊断。”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说他,精神有问题?”楞了一会儿,孙乐无奈地垂下手,喃喃地问着。
“因为我注意到,他根本就没有张开嘴的动作,你看他的嘴唇抿得那么紧,这是非常明显的,拒绝说话的意图表现。”
“天呢,这该怎么办啊?医生,该怎么办!”孙乐泛着血丝的眼中,满当当的心痛和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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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杰低下头,第一次感觉到挫败的无力和莫名的酸楚,“请原谅,我也不知道,真的。”
三天后,精神科叶教授的检查结论应证了许杰的猜测——病人受了超过自身承受力的刺激,轻度的精神分裂,早期。
孙乐靠着冷冰冰的墙壁,双眼空洞地望着同样神色悲哀的许杰,消瘦单薄的身体慢慢滑落,终于跌坐在地上,埋头痛哭了起来,“小微,我怎么对得起你?我怎么……我怎么……我拿命赔给你吧……”
“对,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反正本来也就是没爹没娘的烂命,无牵无挂,死了又有何惧呢!”他的胸膛急速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