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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后面还有三个客人约了商师傅!”小姑娘推开面前的房门,朝里伸手示意,“余小姐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我去倒茶来。”
“呃……”余洁摆摆手道:“不用了。商师傅也没多久休息时间吧?”
“一般是十五分钟,不过刚才商师傅已经让我们把后面客人的时间往后推了半个小时。”
余洁又是一愣,讪讪地点头,“哦!”
小姑娘转身走了,不一会儿,还是端了杯立顿红茶过来。
余洁接了过来,朝她笑了笑。
没想到,小姑娘脸又红了。
余洁连忙收敛了笑意,很严肃地道了谢。
胡蓓倩说过,她不笑的时候像块硬邦邦的石头、笑的时候像朵盛开的向日葵。
小姑娘走后,余洁开始打量这个才五六个平米的小房间。
这个房间陈设很简单。靠墙放着张钢丝床,床上铺着薄薄的床垫,还有一床小小的被子。一侧床头是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木头的折叠椅、也就是余洁此时坐着的这把,门背后有个简易衣橱。除此之外,便再无家具、也放不下了。
余洁盯着眼前的小钢丝床,狐疑着这是商静言睡觉的地方、还是只是供他累的时候躺一躺用的。随后她又顺手翻了翻书桌上放着的几本牛皮纸装订的盲文书。书脊上印着书名,都是些穴道、按摩方面的书。书旁边还有一副黑色的墨镜、一个小小的收音机。书桌边靠着一根细细的、白色的导盲杆。
余洁再也看不下去了,连忙把头扭向门口的方向。她的脑子里浮现起刚才给自己和胡蓓倩做按摩的两位师傅的眼睛,突然感到后悔了。她虽然谈不上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一位目盲的人想想就已经让她手足无措了。当年告别贾阿姨一家三口的时候,商静言的眼睛看上去还是完好的,只是失焦而已,但是现在……会不会也因为视觉功能的退化而变得怪异了呢?会不会也像其他许多盲人一样会有那种奇怪的眼球震颤了呢?面对他的时候,她该不该看着他、还是该盯着自己的脚尖呢?
再有,见了面该说什么呢?
客套、客套!问问他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贾阿姨身体好吗?他妹妹念大学了吗?
然后呢?
然后再聊聊他的情况!问问他什么时候到上海的?再恭维恭维他的这家店?
再然后呢?
再见!有事的话联系?还会再来的?
天哪!
余洁轻轻地哀叹了一声……她很少会有手足无措、或者后悔的时候,而她现在就有点这样的感觉。综上所述的那些无关痛痒、纯属无聊的话题应该五分钟、最多十分钟就能搞定了吧?而自己这样冒冒失失的出现会不会勾起人家痛苦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呢?
为什么会想要见他呢?
是为了看看他好不好?为了再听他感恩戴德自己的见义勇为一遍?还是纯粹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看看自己的努力成果呢?
余洁困惑了。
“余小姐?”门口突然响起一个低低的、满是不确定的声音。
余洁被吓了一跳……完全没听到有人靠近的动静,下意识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椅子推得发出“吱”的一声响。
来人被刺耳的巨响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余洁瞪着门口的那个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的清瘦身影,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忧。于是,她愣住了。
是商静言!是……商静言?!上次告别的时候他看上去好像还是个胎毛未褪尽的男孩,现在虽然面目似乎依旧、可是却……有点苍老?
“呃……余、余小姐?”商静言疑惑地侧了侧头,先前的惊喜和焦虑变成了百分之百的忐忑不安。或许不是那个好心的余小姐?余洁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啊!或许又是一个想要跟他怎么样、心怀不轨的富婆?他紧张地又往墙边靠了靠。
“静言……”不知道为什么,余洁的嗓子里忽然哽咽了一下……大概是他半垂着的眼帘、浑身戒备的样子让她感到难过吧!“是我,”她暗暗吸了口气,这才平顺了起伏不平的嗓音、低声道:“余洁。”说着,她走上去、俯身拉起他贴在裤袋边的右手、轻轻握了握。事后她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握手?
商静言才刚刚因为认出了记忆里的那个独特的嗓音而感到松了口气,可马上又被手上的触觉吓住了。余小姐拉着自己的手?“呃……我、我还没来得及洗手。”他懊悔不已地低语着,想把沾满按摩油的手收回来、藏到身后去,但又被一个更大的惊吓给吓呆了。
余洁没让他缩回手,反而拽着他的手、一下子拥抱住了他,稍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低语道:“你长大了,静言,太好了!”
商静言呆若木鸡地伫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余洁感觉到他浑身僵硬,松开了他、看着他白净的面皮微微泛红的样子,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这孩子的脸皮还真薄!再度牵起他的手往房间里带,“告诉我你妈妈好吗、妹妹好吗、你好吗?”
商静言还没有完全从那个意外的拥抱里清醒过来,根本没听清她的问题,也忘记自己的手还被余洁拖着、忘记了数自己的步伐,结果撞在了钢丝床的床架上。
余洁急忙伸手扶住了他,“对不起……”她意识到是自己打乱了商静言的步伐,可是道歉过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做。
“呃,没、没关系。”商静言讪讪地笑了笑,脸更红了。
余洁按着他坐在小床上、问:“疼吗?”问话的同时本想伸手去摸他被撞疼的小腿,幸亏及时打住了。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够冒失的了!
“不疼……还好!”商静言抚了抚自己的右腿,另一只手朝椅子的方向示意:“你坐啊,余小姐。”
“叫我余洁……算了,你脸皮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叫我姐姐好了!”余洁坐回到椅子上,目光落到了他抚着小腿的右手上、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他的手很白、很干净,手指修长、比例适中,是双很漂亮的手,可是大概因为长年替人按摩的关系,指节变得很宽大,大拇指上面有一个很明显的茧子。
“嫌弃?”听了余洁的话,商静言吃了一惊,连忙使劲摇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那就叫我姐姐吧!”余洁调转了视线,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的五官与她印象中那张模糊了的脸已经完全重合了,只是眉宇间多了许多沧桑的味道。而下巴上那层薄薄的微须,和他白净、秀气的脸有点矛盾,也增加了一丝疲惫的味道。他的皮肤很白,大概是因为终年不见阳光的关系吧!眼睛的形状很好,并没有她刚才害怕看到的迹象,也许是因为还能看得见一点模糊至极的光影的关系吧!
她还记得他的病历卡上写着这样的话:双眼晶状体、视网膜深度灼伤;左眼可见五厘米以内移动物体,右眼有轻微光感。失明。
余洁的视线再往下,发现他的衬衣领子很干净、很挺括,看上去应该有人在好好照料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哪个温柔的女孩子呢?
商静言可以感觉到余洁灼热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上下游移着,这让他很不安、很想缩起身子、躲开一会儿。他记得自己的模样,从前眼睛没坏的时候、也会有女孩子肆无忌惮的打量他,那时的他也会脸红,可是并不会觉得像如今、瞎了之后这么不安。“余……”他轻轻地出声。
“叫我姐!”余洁直接打断了他。
商静言怔住了、脸更加烫。叫她姐?可以吗?
余洁忍不住要叹气,怎么会有这么容易害羞的男人的?“不想叫我姐的话就叫我的名字,余洁!”
“呃……姐!”商静言很明智地选择了前者。
“嗯!”余洁笑了。
1…3
“什么时候来上海的?家里人都好吗?你妈妈呢?也来上海了吗?”见到商静言总算放松了一点的样子,余洁忽然冒出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觉得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没想到出师不利!
“我妈过世了。”商静言的头垂了下去。
“什么?!”余洁不由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什么时候?怎么会的?!”难怪她在贾阿姨回去的第一个春节打电话给她、想问问她好不好、给她拜个年,得到的却是空号的答复!
“大前年……”商静言的头垂得更低,声音也很轻很轻:“我妈……是被我累死的。”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收紧、收紧,把膝盖上的裤子捏成了皱巴巴的两团。
余洁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拍了拍他紧握成拳的手背。她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出口成章地安慰人从来都不是她的强项。
商静言感觉到手背上微温的两下轻拍,怔了怔。
余洁忽然想起了Soul mate的又一句至理名言……他好像老是说些能一语道破人心的话!他说:“我们都做过不被自己原谅的事,所以,我们都讨厌我们自己!”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这家伙是个半吊子心理医生,也许是学到的这种本领、也许是他自己经历了很多,总之,他了解她的程度比她自己都深。
“静言,别这么责备自己,会受内伤的!”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虽然很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是她看得出商静言对身体接触很敏感,所以也把放在桌面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商静言扬起脸、疑惑地微侧了一下头。
余洁看出他的疑惑,便补充了一句:“我有内伤,折磨了我很多年,直到遇到个高人才算好些了。你还那么年青,何况……人算不如天算,所以,别再这么想了,至少别责备自己这么多。”
商静言怔了怔,牵了牵嘴角,“嗯!”有些懊恼地挠挠头,嗫嚅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