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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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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白主任拿个小本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教育科的一个“老师”。白主任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市电视台‘法制纵横’栏目组要搞一个特别节目,来咱这里录几个罪犯进行文化学习的镜头,大家配合一下啊,到时候听导演的安排,谁也不许出洋相。”
  “嚯,敢情当演员啊!”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穿着带“WTV”标记的红马甲,扛着机关炮一般的录象机,在两个管教干部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一个在更年期年龄段的妇女给我们讲了讲“戏”,很简单,就是看书、看黑板、跟着老师朗读“王八再能活,也难免一死”那几句诗,三个独立的分镜头。
  很快就拍完了,白主任和电视台的都很满意,先谈笑风生地走了,留下一个小管教带我们各回各队的住宿区。
  一个家伙说:“操,没想到坐回牢还上了镜头,敢情当演员就这么简单啊。”
  “我冲镜头呲了下牙。”
  “没把镜头给憋回去?不过你白浪费感情了,将来准一剪子给你剪去。”
  DNA嬉笑着跟我说:“没注意吧,刚才我诚心把课本给拿倒了,嘿嘿,他们做假,我就给他来个反个的。”
  从中厅分手时,DNA又关照了几句出去以后给他折腾那个案子的事儿,我回去乘兴翻出他的申诉书,又看了一遍,冲那股死缠烂打的劲头,觉得这家伙可以当个好律师了。
  下午管教下班前点名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蹲在狭长的号筒里,号筒尽头,也只有一个值班员坐门口望着外面,似乎不在意我的存在。
  突然有种不着边际的孤独感袭来,这两天,一直在享受远离纷争和喧嚣的“自由”,这时才发现,原来“自由”是如此诡异的一个概念,四面逼仄的墙壁,可能使一个人发疯,而一只蜗牛或爬山虎,却可以在这里尽享一生的美满生活。我想到了小朴,如果他真不是在演自己的最后一场戏,那么监狱也许比外面更适宜他继续生存,就象一只蜗牛,天空再广阔,对它的意义却只是空虚,而对又一些人,却恰恰相反,外面的世界如此广阔,他们却时常感觉压抑、没有出路,那些有形的无形的墙,那些成文的不成文的法,在他们的周围筑起了重重的障碍,使他们的“自由”显得可怜可笑。
  我想他们或许还不如我们这些囚犯清醒,至少我们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而他们,却迷惘地在广大的世界里奔突着,不知道会在哪里碰壁,那些围墙是透明的,他们经常在不自知的前提下犯规,尴尬、困惑、被嘲笑、被鄙视、被遗弃甚至发疯。
  我们知道自己的期限,而他们不知道。
  我们知道自己的最终目标,而他们往往踌躇于此生何为。
  唯一相同的是,我们和他们,为达目的都不惜一切可行的手段,但我们做的更坚决,因为我们对一切的问题不能回避,只能咬牙面对,而他们还有选择逃避的空间——这是他们向我们唯一可以炫耀的地方。
  我孤零零蹲在那里等着管教来点名记数,精神却一直沦落在玄想之中。我想起《史记》所载,说“文王拘而演周易”,那么,文王应该是不用到车间劳改的,他应该一直象我现在一样在玄想和推演。如果我天天被一个人孤单地关在这个号筒里,或许也会关出一个哲学家来。
  把一个人变成哲学家,那是社会对他的严酷的惩罚。
  ※ ※ ※
  他们不让我当哲学家,转天我就回到了生产线,思想重新被网子罩住。
  周法宏说,一天不见,无比地思念我。
  老三则对我大发怨气,骂邵林不是玩意:“质量的事儿,我放他一马,可得让他明白明白啊,我跟崔明达念叨了,让他说说邵林,结果那小子一口咬定没有耍滑,好象我诚心找茬儿垫砖儿似的!当初要不是顾念他跟崔明达做劳作,我不连他跟何永一锅烩了算我白活,妈的,最后也是瞎眼了,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我嘴上附和道:“好心当了驴肝肺。”心里偷笑:“你那好心,本来就是驴肝肺嘛。”这下好,在质量问题上力挽狂澜一把,自己的利益是得到保障了,却不仅得罪了何永,又让被揭了底的邵林耿耿于怀起来。
  不过老三解恨地说:“看看邵林现在的成绩,大不如以前了,妈的不搞邪门歪道,他能拿积极?以后我就盯死他啦,只要数量一上来,我就查他质量,我让你干得多,这回我让你骑虎难下,质量上一卡,他就上不来数量,上不来数量,主任就得说他骄傲了,退步了,我让他自己拉屎自己吃!”

()
  邵林的事儿先放一边,这里何永已经在甩闲话: “哦,我事后才知道,敢情这是花活的真不是我一个人啊,操他妈的,直接给我一个人下药儿啊,是爷们儿么,是爷们儿就蹦出来明枪明炮地奔我来呀!”
  “操,有鸡芭本事,不就是政府一条狗吗?”
  话里话外冲着老三,老三远远听了音儿,只能生暗气,后来跟我抱怨:“这崔明达或是广澜的也不够意思,肯定是他们把邵林的事儿告诉何永的呗。甭管他用什么方式告诉,这不诚心给我跟何永搭须子吗?”
  “搭须子”是斗蛐蛐的术语,两个蛐蛐见面不咬,主人就用一根小细秫秸丝搭逗双方的须子,培养他们的怒火和仇恨。
  我笑道:“我歇这两天病假,你们外头也都没闲着啊。”
  老三苦笑道:“没一天不打架的,这劳改队里,要是一个月特太平,管教就心里发毛了,他们就怕犯人中间一点矛盾没有,都团结一致对付政府,那他就头疼啦。杂役也是同样心理,犯人们都和和气气,他该怀疑大家如何如何了,他们就爱看下面有矛盾,分出十个八个派系来才热闹,越乱他们越好管理,越乱他们越有机会立威啊。”
  “所以没事儿他们还得找辙鼓捣出点儿事来哪。”我笑着说。
  老三说:“可不嘛,看哪块云彩不动了,他们就该出来垫垫砖儿,搭搭须子,再小不言地给那些不上道的开开方子,让你们掐起来,他们好往外跳,顺便也让官儿们看看:瞧,这么乱的形势,我不给你压着阵,你这帽花戴得稳当吗?”
第十八节 近水楼台   
  赵兵的老爸从陕西跑来呆了一上午,跟主任谈了很久,赵兵的气色也一下子开朗许多,仿佛遇到了大喜事。
  这天主任又把赵兵提走了。
  何永伸着脖子说:“不会又接见吧,前天他老家刚来人见过啊。”
  “真不容易,从陕西赶来啊,以后犯罪可不能到外地犯,不给家里添麻烦么。”周法宏感慨着。
  李双喜在那边跟傻狗又叫开了,傻狗一腔的不忿,说这么多活儿太熬人,要求调去烧花线,正被李双喜连挖苦带损地臭骂。
  这质量一来硬的,傻狗的尾巴也露了出来,每天大批地剩活儿,二龙不管那套,兴致来了,依旧开他的小灶,折腾得傻狗鬼哭狼嚎地兴奋。傻狗白天哄够了二龙,晚上就绑定在网子上了,李双喜自然毫不怜惜,一撇一捺不加通融,正好借机让傻狗知道背叛他意味着要付出什么代价。
  每天都是这样乱糟糟的,已经麻木了。我只顾干自己的活儿,有时看周法宏或者关之洲、周法宏他们要完不成任务,也搭手帮帮小忙。老三对此是有些小意见的,他只说怕我累着。
  时间不长,赵兵通红着脸,笑着跑回来。何永叫他:“哎,嘛事儿啊?”
  “没事儿。”
  “操,跟我还捏半拉充紧的哪。”何永不满地回过头来。
  大家胡乱猜测了一通赵兵的事儿,没有结论,赵兵对此也讳而不谈,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不过满心的得意还是掩饰不住。
  主任一走,广澜立刻从库房溜出来,跑了出去。何永笑道:“准奔七大玩儿去了,天儿一冷,七大的建筑活儿没了,都在工区捡豆子哪。”
  “怎么不从咱这里倒点网子干?”
  “人家说咱这是技术活儿,玩不转。”
  李双喜在那边跟傻狗又叫开了,傻狗一腔的不忿,说这么多活儿太熬人,要求调去烧花线,正被李双喜连挖苦带损地臭骂。
  这质量一来硬的,傻狗的尾巴也露了出来,每天大批地剩活儿,二龙不管那套,兴致来了,依旧开他的小灶,折腾得傻狗鬼哭狼嚎地兴奋。傻狗白天哄够了二龙,晚上就绑定在网子上了,李双喜自然毫不怜惜,一撇一捺不加通融,正好借机让傻狗知道背叛他意味着要付出什么代价。
  每天都是这样乱糟糟的,已经麻木了。我只顾干自己的活儿,有时候看周法宏或者关之洲、蒋顺治他们要完不成任务,也搭手帮帮小忙,何永我是从来不主动援手的,那家伙脸皮比鞋底子还厚,看我闲了,自然会软磨硬泡嬉皮笑脸或是豪言壮语地拉拢我帮忙,磨不开面子时,也给他点儿脸。老三对此是有些小意见的,他只说怕我累着。
  时间不长,广澜突然在外面敲窗户,跟何永要烟:“烟落他妈七大了。”
  何永一边把烟、火开窗递出去,一边笑问:“咋不在七大呆了?”
  “操,跟他们队长干起来了,没法呆了。”广澜兴致勃勃地讲道:“刚才正在他们屋里躺着聊天,支扭一声进来一帽花,问我:‘哪的?’我说‘五大’,‘五大怎么跑这里来了?出去!’嘿我操他妈的,跟我还挺横,看他那逼脸,也就二十来岁,要在外面我早一拳干出他眼珠子来啦。回头我出去溜一圈,又回去了,一看那小子还没走,看见我就跟我插腰瞪眼,我也直着眼看他,楞把丫的看含糊了,问我:‘找碴?’我说‘找碴也不在这里找啊,墙里头还不是你老大?’那小逼跟我一通贼喊,我说‘你牛逼什么,此地不留爷,还有留爷处’。这不拨头我就回来了嘛。”
  “广澜哥你真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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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他们这种不知好歹的,就不能含糊,他穿身皮就以为自己是爷了,逮谁吓唬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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