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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沉默了一炷香的工夫,丹姑太放下礼服走到床头,从衣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木盒。她坐下,轻轻打开那个镶有金边的已掉漆的黑木盒,一条鸡心项链如卧蚕般静静睡在柔软的绸布上。她拿起指甲盖般大小的鸡心坠子,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然后抬头淡淡一笑,“月眉,你和香云纱有着难得的缘分,这条项链送给你吧。”说着把坠子递到月眉面前。
月眉和阿云呆住了,“姑太,这……”
“这是振华给我的,是我爸爸的毕生心血。你们不是想知道秘方的事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丹姑太又淡淡一笑。
“秘方!”两人轻轻惊叫。月眉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姑太,你是说秘方藏在这鸡心坠子里?”
丹姑太点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打开,因为觉得自己无法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估计我们李家的人也不会再打开,毕竟曾经的代价太沉重,没这个勇气。月眉,你和香云纱有一种缘分,这条项链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姑太,月眉又如何承担得起这份责任?”
“我看除了你,也没第二个配得上这条项链了。你就好好收着,用得着的时候再打开,用不得,就找个合适的人一直传下去,等它找到了能够承担责任的人,就让那个人来承担好了。”
月眉看着丹姑太温和的目光,又看到阿云笑着对她点头,于是会心一笑,双手从丹姑太手中接过那条鸡心项链,如圣女从圣母手中接过传世信物般虔诚。
那是个精致的鸡心坠子,金黄|色,由做工精细的花纹包裹着,正面外壳那层薄薄的玻璃片上是个俏丽的女子肖像,是丹姑太年轻时的照片。
“姑太,你真漂亮。对了,如何打开?”
“振华说把玻璃敲碎即可。”
“啊,那岂不是要把相片弄坏?那我宁愿永远都不要打开这个坠子……” 月眉嘟着嘴说,把坠子小心地放进黑木盒里。
“傻妹。”丹姑太笑道,摸摸月眉的头,又摸摸阿云的头,“好了,如今也了了我的一个心事,现在我们最要紧的事就是把你们做的旗袍推销出去。能有人介绍是最好,以前是通过舞会让大家认识的,那时‘春梦’有名气,月眉又是红牌,自然有人慕名而来。现在等于从头再来,关键是找到能让大家都知道你们有这个手艺的门路,只要传出去了就好。做生意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你们不要着急。”
“燕姨要是在广州就好了,她可以介绍我认识很多人,还可以带我去参加舞会。”月眉说。
阿云听到“燕姨”两字心一颤,问:“丹姑太,燕姨回来了吗?”
“没呢,你们回来的前天我还到她家看了,门都没开。”
阿云听了一阵失望。
“燕姨不在我也可以去参加舞会,我还记得那些地方。阿云,你陪我。”月眉打定了主意,反正最终还是得靠自己,怎么也得迈出这第一步。
“我?”阿云瞪大了眼睛,“那些地方我不敢去,不出丑才怪呢,到时连你的脸也丢尽了。”
“没事的,有我呢!”
“只是,一去那些地方,你回广州的消息可就传开了。”丹姑太担心。
“没办法了,既然回来了,也就准备好了。”月眉笑着安慰她。是啊,走到这步,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周末,月眉穿上香云纱旗袍,一身的端庄优雅,破旧的屋子顿时也光亮起来。
“还真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丹姑太赞道,“那些太太小姐肯定喜欢,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阿云,快穿上你那件。”
“月眉,我还是做你的贴身丫头得了,那些小姐身边不都是有丫头侍候的吗。”阿云躲着,死命不肯穿。实在拗不过,只好由着她穿那套黑色的香云纱短衫裤,好歹这主仆俩的衣着看着也算是同一档次的。
阿云忽地又有了想法,说先出去买东西,让月眉在沙面的太古洋行楼前等她,交代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阿云不敢告诉丹姑太和月眉她要去西关,要去燕姨家。她一直忍着,可是实在忍不住了,非得亲自去看看那个人回来了没有。
孩子没了,头发盘起了,但是阿云的心一直没死。他曾经说让她放心,等着他回来。是的,他还会回来,她一直在等着,并且相信他一定会回来。至于他回来后该怎么办,她不知道,不知道已经梳起的自己应该如何面对他。只是现在要做的就是等他回来,至于等到后的事情就等到时再说吧。
一路上,踢在脚边的石头就如胸腔的心,一会儿跳到这里,一会儿跳到那里。西关的街道好静,怎么突然这么静,就如当初约翰静静地跟在自己身后,偷偷地拍下自己的身影般安静。那么如今她的身边、身前、身后是否还躲藏着那双让她爱于心底的眼睛?一想到那双蓝色的眼睛,阿云的心一阵蜜一阵酸,一会儿便泪眼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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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前,阿云定定神,抓住门上的铁环,轻轻拍打起来。
“啪啪啪!”“啪啪啪!”没人。
加大力度。“啪啪啪!”“啪啪啪!”还是没人来开。
大屋如一座沉寂的宫殿,无声无响,没有人回应她的思念。
她还在拍打,声音在巷子里回荡,也许也在某个人的心房回荡,只是时空过于遥远而无法感应。门,紧紧关着,仿佛被锈住了,只是有人的心,亦被锈住了,被泪水锈住了。
她已停止了无谓的拍打。无论自己怎么用劲,也打不开这扇门,找到她想见的那个人。她放弃了。呆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猛地扭头走了,没有一丝犹豫与留恋,亦没有回头,只是泪流了一路的青石板……
一切回复安静,只有那扇陈旧的大门在暗暗感叹:可怜的敲门人啊,你又如何知道,春节后这间屋子的女主人回来接走了母亲,全家移居法国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一路心力交瘁,仿佛过了千年万年才来到沙面。远远望去就是太古洋行的大楼,她看到了站在楼边的月眉,正春光明媚地向她招手。她强装笑脸,加快了脚步。正在这时,她看到从楼房阴影里冲出两个男人,他们用布捂住了月眉的脸,把月眉往楼后拖去。
“月眉!”
凄厉的叫声响起,只是伊人已逝,只遗落一条香云纱方巾在晚风中哭泣……
三天过去了,虽然已去警察厅报了案,仍无济于事,月眉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阿云伤心欲绝,自责万分。广州城那么大,人那么多,她不知道月眉被谁抓去了,被藏在哪个地方,甚至不知道月眉是生是死。
广州的夏日,依然闷热无比,人们在重复去年“天气炎热”的话题时,不知还有没有人会谈论起曾经的陈塘红牌月眉。也许只有几个太太小姐把香云纱穿在身上,感受到那份舒心的透凉时还会突然发出一声感慨:“咦,那个去年给我做衣裳的陈塘阿姑,如今竟一点讯息也没有了?今年的衣裳又该找谁做去?”
阿云手中的香云纱,却成了睹物思人之用。丹姑太见她过于伤心,劝她回家去休养一段时间再过来。
“不,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尸体!”
阿云每天都在广州城里四处寻找,一条街一条巷地游走,她多么希望能够在某个街道或某个路口,能突然听到那把清脆的声音—“阿云”,扭头一看,便是那张美若春花的笑脸。
当然,那张脸依然如春花,只是略显倦意。睁开眼,她看到了两支微微颤动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发出不明不暗的光线。原来是真的,她想,昏迷的时候她一直觉得有火苗在眼前闪啊闪的,以为是一种幻觉。可是哪来的蜡烛?现在还有什么地方会点蜡烛啊,广州城好多年前就用上了电灯。还有烟香的味道,一丝丝地往鼻子里钻。再一睁眼,原来两支蜡烛中央摆着一只古?大香樽,香火正旺。香火前面,是一尊一人高的坐于莲花座内的观音像,左手托瓶,右手执柳,似在点化人间疾苦。旁边还有一盏豆点大的青灯。莫不是到了佛门之地?她一惊,却怎么也想不起如何移步至此。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去参加舞会那晚,她在太古洋行大楼下看到阿云朝自己跑过来,然后闻到一阵迷香,中间似乎经过了沉沉一觉,睁眼便是此般情景。阿云呢?她扭头四处寻找,却见两个师姑穿着的光头女子候在一旁,待要站起来,发现手被反捆于后,动弹不得。她明白了,自己被人绑架了,只是为何被绑架来此,她仍寻不着头绪。
“放开我!”她叫道,喉咙干涩,沙哑无力。“放开我!”她拼命挣扎。两个女尼过来把她扶起,摁她坐在一张靠背大木椅上。
“我要喝水!”她又叫道。一女尼端来一碗茶水,给她灌下,她顿觉喉咙似被一条线拉直了,舒服了大半。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却没得到回答。她气了,又大声喝道:“这是什么地方!放开我!给我松绑!我要去茅坑!赶快,我忍不住了!”她一边喊叫一边挣扎,那两个女尼只是用力按住不让她动弹,没出一句声。
她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饿了,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施主,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接着进来三个人。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师太,穿着宽大的浅绿袍子,略有佛衣味道却又没有尽然。一顶珠冠垂下,薄薄幕布遮住了头,一张粉脸细眉红腮朱唇,更不似佛门之人。一左一右二人约二十岁,姿色与打扮略为淡雅,却是极有动人之处,她们手里各托一紫木托盘。相比之下,先前那两个女尼倒更似正宗的佛门弟子。
“玉珠师太。”两个女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