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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他夫妻两个把个一两多的银子还伸手讨了去,又是作张又是作势,差了个娃儿跑腿,合演一出大戏,心里就有些过不去。这一家子都是薄情的,拜高踩低,连骨肉情分都不顾,此时知道有油水可捞,又做出这难看样子来。
秀娘扭了脸儿不去瞧他们,自家到灶下,把桂圆拿在手里剥壳儿装围碟,算盘一个忙得团团转,汪文清自己家没考中秀才,不过才当了个童生,就真把自己当成举人老爷了,看见有个小厮可着劲的使,一息要茶一息又要酒,还要嫌好作歹。
纪二郎倒老实,他如今还是个捕快,恁他怎么低眉顺眼,王老爷只压着不把他提上来,桂娘领了萝姐儿去央了几回,王老爷知道这个女儿扶不起,只点头不办事儿。
倒似拿着萝卜引驴拉磨,叫他看得见吃不着,只能一步一步往前使劲儿。这回子别说打骂,就是热气也不敢呵了一口去。
秀娘在灶下,听见两个娃娃在廊下说孩子话,萝姐儿兴兴头头的,大眼睛跟桂娘一般模样,黑眼珠子亮闪闪的有神:“我爹给买的。”说着指了头上的纱花儿:“这一个给你。”从荷包里头摸了朵一样的出来,蓉姐儿接过来,细细的手指拈了花梗转一圈儿,抬起头来对萝姐儿笑。
桂娘收了瓜子花生的壳儿进了灶下,脸上盈盈全是笑,她心里都是喜意,看见萝姐儿把花送给妹妹,笑得更欢:“喏,非要给她买了一匣子六枝的,我要拦了,他还不乐意,说是给别家闺女都有,咱家也要有。也不想想别家的都能说亲了,萝姐儿才多大点子。”
秀娘不好在这时候浇冷水,只好跟着笑:“可不是,瞧蓉姐儿的爹,这一身身的小衣裳又费工又
费料,上回还拿了块整料子要给她做斗蓬穿,她小人家家一个,哪里用穿这个。”
杏娘把女儿叫丈夫抱了,自家闪进厨房里来,见了锅就开盖,拿筷子挟桂娘做的大肉吃,她口里嚼了,嘴上还说:“嫂嫂也是,如今哥哥发达了,你就是当家太太,要我说,蓉姐儿穿这些哪里就费工费料子,往后她长大,菱姐儿不是也能穿。”
菱姐儿还抱在怀里,秀娘不好不接她的话头,只是笑:“我都给攒着,菱姐儿能穿的时候全给了她。”杏娘又拿筷子去挑了块厚片的猪头肉,桂娘赶紧抢下她的筷子:“还没上桌呢,吃空了多不好看。”
杏娘扯一扯嘴角:“哪里就吃空了,不是还叫了得兴楼的席面么。”
正说着,伙计送了席面来,一应红漆描金的食盒子,六个冷碟儿六个大菜,还有店里订席面摆的银酒器银著儿,一桌儿摆开来晃得人眼都花。
金银肘子,炸大虾丸,油炸烧骨,蒸得嫩嫩的野鸡脯子肉,这几样都寻常易得,难为一坛子糟鱼,是拿鲥鱼切了段儿,放在瓮子里糟的,拌上香油,隔了水蒸出来。
这东西价贵,三两银子一半儿是花在了这条鱼上,其余六冷六热六个碟儿,无非做的精致些,桂娘把自家做的菜也端上来,也不分甚男席女席了,一半儿围了女眷一半坐上男子,端了酒盅儿敬酒吃喝。
杏娘的丈夫还抱了女儿,菱姐儿踢了腿儿不肯睡在床上,一放下来就哭,他只好抱了颠个不住,杏娘自家坐着吃酒挟菜儿,还是桂娘说她:“你不去帮把手儿,他们爷们儿要碰杯呢。”
杏娘还磨蹭了不肯,秀娘原不耐烦跟他们一处坐,立起来走过去接了菱姐儿:“你们用罢,我抱会子。”梅姐儿赶紧站起来要接手:“嫂子去吃,我来抱。”
“你也真是!”桂娘还待再说妹妹,秀娘冲她眨眨眼儿,桂娘只好拿肉汤淘了饭,两三口吃尽了,去接秀娘的手:“你也去用,孩子我抱着。”
席上自然是各式各样儿的奉称话儿,槿娘只把王四郎夸上了天:“原生你的时候,咱们屋子里都有红光,我且记事儿了,给你接生的婆子说她这些年都没见过力气比你足的,不用人拍就挣扎着,差点儿都抱不住。”
王四郎还记着他是怎么出的泺水,待槿娘便淡淡的,倒着意问了几句纪二郎的差事,也有心刺他两句:“你这捕头一月能得个几钱银子,不如卸了差事,跟我跑货还多得些子。”
纪二郎志不在此,他不为着银钱,只想在这一方有些权威,满面堆了笑,把起盅儿:“四郎一向有出息,可叫我说着了,来来来,咱们干了这一壶儿。”
几家人把席面吃的干干净净,连那摆盘儿衬碟子的浸橄榄都叫杏娘嚼吃了,等伙计带了点心来收碟子,算盘摸了几十个钱作赏,端了猪油拌馅的小蒸饺儿,鸭脯子肉裹的烧卖,软香糕金橘饼,还有一大海碗的酒酿红白丸子汤。
还是连汤带水全都吃尽了,汪文清最甚,他最瘦肚皮小,哪里吃得了,却一样都不肯放过,单捡了烧卖小饺儿,把皮子拆了,专吃里头的肉,面前一碟子盛的全是面皮糯米。
一个个又吃又拿,王四郎还包了岁钱,每个红封里装了一两银子,就这样秀娘还见槿娘杏娘两个凑一处儿,捏了红封儿吱吱歪歪个不住。
待见梅姐儿的新闺房,两个更是不平,屋子原叫打通了赁出去养蚕,如今要烧碳又显屋子太阔,正当中立了架屏风,木头雕的梅兰竹菊,挨着床,好挡掉些冷气儿。
槿娘看一回啧一回嘴儿,杏娘一进屋子便哼了一声:“可真是越富越小气了,原来还给一百文呢,如今这样富了,竟只有一两银子,要我说便是各家给个一百两又有甚个说头了。”
梅姐儿只听不接口,槿娘杏娘两个挨在一处把今儿席上的菜都评品了一回:“我可听说这是下等席,且有那五两八两的怎的不喊了来,银钱沾不着,吃喝总要尽够的,嫂嫂忒小气了。”
梅姐儿耐不住回了句嘴儿:“若不是嫂嫂把得家,咱们这些年还不知怎生过呢,哥哥的银子还要到乡下买地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槿娘赶紧拉了她:“甚!要买地?买在哪儿?是不是本家?”
梅姐儿只知道要买地,再不晓得买的是水田还是茶田,摇头不知,又被槿娘点了头骂,杏娘插了回嘴儿:“我听说,那边养活的嗓子坏了?”
这两个又挨在一处幸灾乐祸:“该,前世不修的东西,投到她肚子里还能有这个什么好,往后看她往哪里说人家,若来问我,我便照直了说,连个阉鸡的嗓子都不如。”说着又挨在一处笑。
梅姐儿与姐姐们说不到一处,到灶下帮了桂娘洗碗,跟她挨在一处:“我瞧着姐夫脸上笑都多了,萝姐儿也是,三姐你总算熬出来了。”
桂娘抿了嘴儿笑个不住,往常这时候纪二郎早就不耐烦等她,早早家去了,如今却在外头喝了茶就着花生,她心里泛了蜜似的甜,湿手拢一拢头发:“想是我去岁捐的门坎,菩萨见我诚心呢。”
算盘没吃饱,没剩下多下菜,他原想拿汤淘了饭填饱肚皮便罢,秀娘看不过眼去,把了他钱叫他买大肉包子,算盘买了两只,见着蓉姐儿想吃的烧卖都叫挟光了,又拐到得兴楼现等那刚出笼的,偷偷包在油纸包里给了蓉姐儿。
蓉姐儿这回不认生了,看见算盘摆手叫她不要声张,捂了嘴儿从窗框里接过去,在屋里跟萝姐儿两个挑肉给大白吃,大白从不跟在桌子底下讨吃的,它只伏在那儿,你给它它且还要拿爪儿扒拉一回才吃下嘴,家里这些人它只绕了蓉姐儿的脚蹭着撒娇要东西吃。
人一多便顾它不上,蓉姐儿肚里不饿,不过眼馋烧卖,拿了两个吹凉了扔在地上,大白歪着脑袋吃尽了,萝姐儿看了不住羡慕:“我要养一只就好了。”
“它可暖和的呢!”蓉姐儿翘起小巴,得意的唤了一声:“大白。”说着坐在踏脚上拍拍自己的腿儿,大白正咬嫩鸭肉,听见叫它,把整个儿烧卖衔在口里,走到蓉姐儿脚边,把身子压在她脚上,再去啃吃烧卖。
萝姐儿蹲下来看着它吃,也跟着叫一声:“大白。”大白抖了抖猫耳朵,头都不抬,吃尽了一只拿舌头舔了爪子洗脸,便是萝姐儿拿荷包上的穗子引它,它也只瞪了两只眼儿跟着转,身子一动不动。
蓉姐儿把头一摆:“是吧!”说着弯了腰去给大白挠下巴。
☆、第39章欲别离潘氏警语
秀娘好容易送走了这几尊大佛,歪倒在床上捶腰,到今天她才尝出这富贵的味儿来,那几个大姑子小姑子,不仅待她颜色好看了,连蓉姐儿都跟着沾了光,槿娘背地里头可没少念过,说她头胎就是女娃娃,是个不招福的。
这会儿全变了另一番说辞,说她十指尖尖,是个富家太太的手,根上就是个冒尖儿的,与寻常人不同。秀娘最听不得这话,骨头里都酸,赶紧躲到厨下,由着他们把这一筐一筐的吉祥话往丈夫头上砸。
王四郎吃得醉酣酣的倒在床上,秀娘拿热巾子给他抹了把脸,站起来去点堂前的礼,得亏她把前些日子别家送来的都收拢起来,外头只摆了几色不出彩的布跟点心匣子,就这样还被槿娘杏娘两个分去一半儿。
有些干果仁细点心存不住,开了匣子就住漆盒里盛,这些东西年节里头东家送西家,西家又往东家拎,哪里如铺子里头现称的新鲜,秀娘不许蓉姐儿吃匣子里头的,捡那看着新鲜的摆出来,再给钱叫算盘到果子铺里现称了家来。
蓉姐儿吃了个杏脯,啃得干干净净,把核儿吐出来捏在手里,摇一摇里头还有响动,追了算盘问他:“这个埋地里,长出树苗苗么?”
算盘对着她就笑,一本正经的同她玩儿:“不晓得,埋了试试看撒。”他说话还带着蜀地口音,找了树枝子在冻土上扒拉一个小浅坑来,把杏脯核儿埋了进去,再把土给盖上:“等开春就长出苗苗来喽。”
蓉姐儿笑呵呵的转圈儿,又兴兜兜的去告诉秀娘,秀娘正歪在女儿屋里,王四郎吃醉了摊成太字睡得死,她怎么也推不醒,只好到女儿这来歇晌午觉,应了两声,突然间出声问四岁的女儿:“妞妞,咱还住到外婆家好不好?”
蓉姐儿正张了两只手告诉她春天发芽,夏天就长得比房子还高,到了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