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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塔系列之六:苏珊娜之歌-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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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一样高的车轮终于停下来,激起一团血腥的尘土。驾驶室里的司机早已不见踪影。说时迟那时快,卡车暂时挡住了马路对面的密集火力,杂货店和里面的人得到些许喘息的机会。店主——齐普——和那个惟一幸存的顾客——法兰绒衬衣先生——双双盯着处在侧翻边缘的卡车,脸上的表情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吃惊掺杂着无助。店主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头侧的血迹,血水随手甩在地上。罗兰觉得他伤得比埃蒂还要重,不过似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也许这是件好事儿。



“向里撤,”枪侠嘱咐埃蒂。“立刻。”



“好。”



罗兰一把抓住法兰绒衬衣先生的胳膊,他迅速调转目光离开卡车,转向枪侠。罗兰头向后面稍稍一努,上了年纪的法兰绒衬衣先生也回应地点了点头。这人动作利落,毫不犹豫,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店门外卡车的货物终于侧翻下去,正好砸在一辆停在外面的汽车上(罗兰殷切地期望那几个歹徒正好就藏在车后)。一根根圆木从车顶滚落下来,四散地滚了一地。木头和金属相互摩擦,不断发出刺耳的巨响,几乎盖住了外面的枪声。



※※※※



①轻骑兵旅的冲锋(the Charge of the Light Brigade),在克里米亚战争(1853—1856)中,六百名英国轻骑兵因接到错误命令,于一八五四年十月二十五日进攻有沟壕防护的俄军炮兵阵地,结果有四分之三的人阵亡。



②兰博(Rambo),系列电影《第一滴血》中的主人公。



2



趁着罗兰抓住另一个人的当口,埃蒂也抓住了店主的胳膊。可是齐普丝毫没有他的顾客表现出的求生欲望。他只是透过店门的破洞盯着外面的卡车,双眼圆睁,敬畏又惊恐。店外,卡车扭着最后的舞步走向自我毁灭。驾驶室已经扭曲断裂,终于脱离了负载过重的车身,翻滚下杂货店前面的山坡,冲进了树林。车上的货物压扁了一辆雪弗莱汽车、两具伏击者的尸体,最后轰然掉在了马路右面,硬生生砸出一条深沟,溅起的尘土顿时翻江倒海地卷上天空。



但是还有更多的人冲过来,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火力没有丝毫减弱。



“快,齐普,没时间了,”埃蒂一边催促一边用力把齐普向他刚才走出来的杂货店后堂拖,还不忘时不时扭回头看两眼,不停擦去流到脸上的血。



在店铺左后部有一块扩建出来的餐厅,里面有一个柜台,几张破凳子,三四张桌子,一个书报架,上面放着几本早就过期的黄色杂志,一个破旧的捕龙虾用的篓子搁在架子上。当他们来到这个小房间时,店外的射击火力继续加大,不过很快就被巨大的爆炸声盖住。埃蒂琢磨是燃料箱爆炸了。眨眼间,他感觉到一颗子弹嗡嗡飞了过来,即刻挂在墙上的灯塔画报上多出了一个圆溜溜的黑洞。



“那些究竟是什么人?”齐普淡淡地问,就像在闲聊。“你们又是谁?我中枪了吗?你瞧,我儿子这会儿正在越南。你们瞧见那辆卡车了吗?”



埃蒂一个问题也没回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拉着齐普顺着罗兰的足迹跑进去。他们这是向哪儿逃?怎样才能逃出生天?埃蒂一丁点儿概念都没有。他惟一确定的是凯文·塔尔不在这儿。应该说这是个好消息。这番猛烈炮火针对的或许是塔尔,也或许不是,但埃蒂毫不怀疑的一点是绝对和凯尔①脱不了干系。假设老凯尔没有——



突然,他的手臂上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埃蒂忍不住惊痛交加地呻吟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小腿又疼了起来,右小腿,疼得简直撕心裂肺,他又忍不住大声呼痛。



“埃蒂!”罗兰冒险地扭过头。“你——”



“还行,快跑!快跑!”



这时他们来到了一扇廉价的纤维板搭起的后墙前,墙上开了三扇门,一扇写着男士,一扇写着女士,最后一扇写着员工专用。



“员工专用!”埃蒂大叫。他低下头,看见自己右腿膝盖上面三寸左右的血窟窿。子弹并没有炸碎他的膝盖骨,不幸中的万幸,可是,噢,我的妈呀,真是疼死了,简直疼到了骨髓里。



突然,一只灯泡在他头顶爆炸,碎玻璃撒下来落到了埃蒂的头上肩上。



“我买了保险,可是上帝才晓得这样的事情保险公司会不会赔,”齐普仍旧一副唠家常似的腔调。更多的血顺着他的脸淌下来,他拭去血水,用力地甩在地板上,斑斑血迹看上去就像罗夏克墨迹测验②。子弹从身边嗖嗖穿过,一颗贴着齐普的领子飞过去。他们身后杰克·安多里尼——丑陋的老家伙——正用意大利语声嘶力竭地吼叫。没由来的,埃蒂猜想他喊的肯定不是撤退。



罗兰和那名身穿法兰绒衬衣的顾客推开员工专用门,埃蒂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奋力拖着齐普紧随其后。门后是一间不小的储藏室,里面混杂着多种谷物的气味,有些像浓郁的薄荷,更多则像咖啡味道。



现在打头阵的换成了法兰绒衬衣先生,罗兰跟在后面很快走到储藏室的中间通道。两边的货架上满满当当堆的都是罐头。埃蒂不屈不挠地拖着店主一瘸一拐紧随其后。老齐普脑袋一侧的伤口让他流了不少血,埃蒂一直以为他会昏过去,但是实际上齐普表现得……呃,怎么说呢,更加喋喋不休。他不停追问罗丝·毕墨和她妹妹出了什么事儿。如果他问的是店里的那两名妇女(埃蒂相当确信他就是在说她俩),埃蒂倒希望齐普还是不要太快恢复记忆的好。



储藏室后面还有一扇门,法兰绒衬衣先生打开门正要出去,罗兰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把他拖了回来,猫下身子自己先走了出去。埃蒂让齐普靠在法兰绒衬衣先生身边,自己站在他们俩身前。这时他们身后几颗子弹穿透了员工专用门,一瞬间储藏室被照得透亮。



“埃蒂!”罗兰轻声叫道。“到我这儿来!”



埃蒂瘸着腿赶出去,发现门外是一处装卸站台,再后面还有一大块恶心的垃圾场,约摸一公顷大小。站台右面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个垃圾桶,左面还有两个超大的垃圾箱。不过在埃蒂·迪恩看来,显然这儿的人没什么公德心,没有什么不应该随手乱丢垃圾的概念,垃圾丢得到处都是,旁边还有好几堆垒得高高的啤酒罐,大得简直能称得上是古代墓葬群了。埃蒂心下琢磨,一天辛苦的劳作之后如果能靠在门廊上放松放松,真是快乐似神仙呵。



罗兰举起枪,对准了另一个油泵。比起店前面的那几个,眼前这个又旧又锈。油泵上只有一个词。“柴油,”罗兰念道。“是不是一种燃料?我猜得没错吧,啊?”



“没错儿,”埃蒂说。“齐普,这个柴油泵还能用吗?”



“当然,当然,”齐普听上去仿佛事不关己。“许多人都在这儿加油。”



“我会用,先生。”法兰绒衬衣说。“你最好让我来——它的脾气可有些怪。你和你的兄弟能掩护我吗?”



“没问题,”罗兰回答。“把柴油灌到那里面去。”说着他的大拇指指了指储藏室。



“嘿,不要!”齐普吓了一跳,抗议起来。



时间过去多久了?埃蒂不知道,根本没法确定。现下他惟一感觉得到的是一种曾经经历过的透明感:那种当时与单轨火车布莱因猜谜竞赛时经历的透明感。他的小腿还在疼,子弹可能已经打碎了胫骨,可那种透明感甚至湮没了深沉的疼痛。他闻到储藏室里的腐败气息——腐肉、发霉的农作物、一千种啤酒发酵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再掺杂着一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慵懒——四散在店外马路上的木材散发出的清香也往鼻孔里钻。他听见远处天际飞机嗡嗡飞过,清楚明白自己那么喜欢法兰绒衬衣先生是因为他在现场,和他们在一起,因为短短几分钟已经让他们三个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可是到底过去多久了?不,他一点儿也说不上来。离罗兰下达撤退的命令肯定不会超过九十秒钟,否则无论有没有翻倒的重型卡车他们都早已一命呜呼。



罗兰向左边一指,自己立刻转向右边。他和埃蒂相距六英尺,分立在装卸站台两侧,两人把枪都举在脸边,仿佛马上就要进行决斗。法兰绒衬衣先生从装卸站台上向前纵身一跃,敏捷得就像一只蚂蚱,一把抓住旧柴油泵一侧的金属曲柄,开始快速旋转。油泵上方的窗口显示数字开始回跳,不过没等归零却在0019停了下来。法兰绒衬衣先生努力想再继续转动曲柄,可怎么都动不了,他只好耸耸肩,用力把喷嘴拉了下来。



“约翰,不要!”齐普大声阻止道。他仍旧站在储藏室的通道上,高举双臂,一只干干净净,另一只却已经全浸在了鲜血里。



“快让开,齐普,否则你会——”



对面两个人朝着埃蒂这侧的店门冲了过来,身上都穿着法兰绒衬衣和牛仔裤,但是和齐普的旧衬衫不同,他们的衬衫看上去只在袖口有些褶皱,其他部分都像崭新的一样。肯定是专门为了今天这个特别的场合而买的,埃蒂暗猜。其中一名歹徒也是埃蒂见过的熟面孔,他们在凯文·塔尔的曼哈顿心灵餐厅打过照面。而且埃蒂曾经杀死过他一次,十年后的未来,如果你能相信的话,在巴拉扎开的斜塔酒吧里,连用的枪都是他现在手里拿的这把。他的脑海中倏地闪过一段鲍勃·迪伦唱过的歌词,好像说的是为了避免两次经历同样的事情必须付出多大的代价。



“嘿,大鼻子!”埃蒂大叫道(他每次遇见这个人渣都是这么打招呼的)。“你怎么样,哥们儿?”事实上,乔治·比昂迪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好。其实即使在他状态最好的时候,连他自己的妈妈都不会觉得他这副样子能拿出去见人(天,那个鼻子真是硕大无比),更不要说现在了。他脸上又黑又紫,肿得非常厉害,双眼间的乌青块尤为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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