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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拾。我坐下,哥哥说:“师叔说,过了今夜,如果……就没事了。”
钱眼长叹了一声说:“最好没事,不然,知音,你就惨了!”话里是“知音”,可他是冲着谢审言说的。
哥哥也对着谢审言叹息:“妹妹,你与重伤的审言结婚,本是一片痴情,谁知让你落入如此境地。”好像谢审言是他的妹妹了。
钱眼说道:“可见好人没好报啊!谢御史是想下辈子拿你当出气的人了。”
哥哥又叹气说:“妹妹你还是刷马桶吧,别挨打,好死不如赖活着。”
钱眼说:“其实,他只用不给你饭吃,不打你,饿也饿死你了。”
哥哥接着来:“饿死还好了哪,他说天天让仆人们对你不好……”
钱眼:“对,要虐待你,知音,你真命苦啊……”
杏花真心地哭了,我忍住了微笑。
就这样,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大半宿。哥哥喂药扎针,手忙脚乱之间还插话,实在不易。
我拉着谢审言的手入睡时,在他耳边对他低声说了一句:“审言,我不后悔嫁给了你。”他极轻地嗯了一声。
新生
自从谢审言那声嗯后,人间成为天堂。
其实,谢审言那夜出声后,他还昏迷了五天。在这五天中,有时他会嗯一声,但我却觉得他已经好了!
我曾在网上读过一个女性写她和她父亲照顾她癌症晚期的母亲的文章,其中有一句说,每天早上,他们感激涕零地看着她醒来,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睡去。我没有提心吊胆,我只有感激涕零。
每天一醒来,看到谢审言躺在我身边,我就笑容满面,自然在枕边对他说些亲密的话,然后去吻他。他如果在我吻上他的时候,微张开些嘴唇或舌头轻动一下。我就受宠若惊般欢喜。哥哥不许我碰谢审言除了脸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我只好对这两个地方进行全面的照看。
照入屋中的阳光是这么明快,夹着初夏清晨的爽意。窗外的风景,变得像一幅画面,蓝天,绿色的树木,远处掩映的屋宇。
起来,杏花照料我洗漱完毕,吃了早饭,哥哥和冬儿就会来看护谢审言,我排在冬儿后面,只能是个二等护士。哥哥给谢审言喂药扎针。我们会一起吃午饭。张神医会在下午来亲自给谢审言料理外伤。哥哥告诉我,对于外伤,张神医一般都是用薄刃割去腐肉,再用丝线缝合,她的膏药生肌续肤,世间独有。我没敢问她怎么给谢审言治的伤,怕我自己受不了。
我们等张神医离开,才让人去请谢御史来。他来了,看看谢审言,自然又要骂我。大家现在觉得谢审言快脱险了,就不再给他添砖加瓦。他一个人骂一通,有些无聊,终会离开。每次他走了,我们都一致认为,谢审言的脸色就好一些。
我在晚餐前,会抽一点时间去看看孩子们,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长时间没见我,看到我都又蹦又跳,一个个要背要抱。想到如果谢审言真的去了,谢御史不可能让我带这些孩子们,我看着他们就觉得格外可爱,都是我抱过喂过的孩子们哪!
哥哥是全天的看护,不让我动谢审言。一直到晚上哥哥走后,熄了灯,才是我和谢审言的单独相处的快乐时光。我好像回到了我们在路上的日子,他不说话,我在一个劲地讲话。我拉着他的手,对在夜中他的脸,讲我的想法和过去的琐事。
谢审言醒来时,我们都毫不意外,张神医已经说了这是早晚的事。当时哥哥正要给他喂药,把他半扶起来,他睁了眼睛。哥哥手里的碗一哆嗦,药洒出了一些。哥哥叫道:“审言醒了!妹妹!审言醒了!”声音很大,而我就在谢审言的另一边拉着他的手。
谢审言先看着哥哥,哥哥一个劲儿对他点头致意,谢审言闭了下眼睛,他又睁眼,转了眼睛看见了我。我心中欣喜,只对着他傻笑。他看着我,嘴唇微动,可没说出话来。我使劲握着他的手,轻声说:“审言,你真好!”
哥哥接着说:“审言!我妹妹嫁给你了,你要照顾她一辈子!不能让她受委屈!”
谢审言又眨了一下眼睛,看着药碗,哥哥忙说:“好,快喝药吧。”
那天下午,谢御史来,他并不知道谢审言早上醒来过,谢审言在睡着。谢御史刚刚对我说了一句:“你既然克他就该离他远些……”谢审言突然睁眼,看了谢御史一眼。我从没有想象过谢审言作为一个新起的朝臣会有怎样的心机和谋略,从没有想象过他如此年轻,怎么能与众多大臣人员成功周旋,但那一眼中,我看到了他的深沉和严厉。谢御史一下子停了话语,支吾道:“你,醒了?”谢审言闭了眼睛。谢御史没再开口,屋中静静的,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谢御史起身走了,他显得格外苍老。
后面的一个来月,谢审言除了嗯外,没说一句话。张神医说是因为他胸部受创,懒得说话。但他一天天地好了,脸色有了生气。
他每天除了药外,其实吃得很少。一碗粥或汤都要吃半个小时以上,我得说很多好话,他才咽一口。我总把他的碗浸在热水里,一会儿一换水,这样他吃到后来,还能吃热的。用钱眼的话来说,谢审言吃的是一勺一块金子。每天燕窝熬成的粥再配了各种精贵的补品,号称用百年参王炖出的鸡汤,用灵芝煨出的鸽子汤,冬虫夏草煮的鸭子汤……没有一天少一样让钱眼看着就心肝儿颤的东西。用的银两是冬儿的制药厂的盈利。钱眼背着谢审言对我说他们怎么大赚其钱,接着就感叹用在谢审言身上至少是肥水流了自己的田,没亏什么。只是冬儿买那些东西时只挑最贵的买,说什么最贵的才是最好的,一派大小姐的作风,还当场就说要定了,结果他根本砍不下价钱,有时甚至要与别人竞价,让他每每都痛苦万分。
谢审言能侧躺着了。一天夜晚,当我正对着他时,他努力了半天,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别,担心。”微弱缓慢,几乎听不见,可我感到了想大哭的快乐,忙回答道:“怎么可能?我会担一辈子心的。”他半睁着的眼睛,在黑暗里,如隐晦的星光,我久久地看着他,觉得是在我的美梦里。他好像运了半天气,才又轻轻说出第二句话来:“抱抱。”哥哥对我天天的指示就是“别碰审言”,我犹疑了半天,说道:“如果你疼,一定出声。”他闭了下眼睛。我极轻极慢地把手臂从他的颈部穿过去,仔细听他的呼吸,如稍有变化,我就停下。等我终于把手臂都伸了过去,我出了一身汗。我弯了手臂,不敢碰他的肩膀和后背,就轻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搭过去。我深叹了一声,吻上了他唇,他的身体轻倚在我的怀抱里。
人世间,竟有这样的满足,这样的欣慰!能拥他在我怀中,能吻他在我唇上。他的呼吸如鹅绒般轻软,撩拨得我的心又痛又甜。他带着浓烈药味的气息,让我如痴如狂,想把他深深地吸入,藏在我的胸中。他的每一次呼吸,他的每一寸依偎,他的每一刻相伴……都是如此可贵,让我如履薄冰般小心珍惜。
那夜之后,我每夜都会抱着谢审言,他会在我的吻中入睡。白天,有时要喂他吃的喝的时候,我也抱他在怀中。
他的话极少,每天大多时间都在睡着。可他也许在谢御史进门前还醒着,谢御史一进来,他就闭了眼睛,不开口。自从他那一眼后,谢御史就再没有对我说过坏话,每次来只是沉默地看着谢审言。我们谁都不讲话,所以每次谢御史来的那半个小时左右时间,是最难熬的。后来,哥哥杏花他们都会躲出去,屋里就剩我和谢氏父子。幸亏我有那两天不说话的修炼,不然我也得出去。
再一个来月,谢审言的伤口都合拢了,只是虚弱得起不来床。张神医说她要回家了,补养身体教人走路这种容易的事让她那个笨蛋师侄干就行了。这两个月来,她每天只来看一次谢审言,余下的时间都在京城行医。她说难得到一个新的地方,可以看看多种病患。李伯自然陪着她出去,钱眼谈起他们来,眼神诡秘。
张神医走的前一天,爹说要设宴告别,被她冷然拒绝,说俗不可耐。幸亏哥哥让钱眼满世界重金寻得了一本华佗所著的“青囊经”送给了她,她才哼了一声接受了。她最后来看谢审言时,我主动出去了。她出了门,我知道她次日早上要离开,就拦住她,向她深施了一礼,敬谢她救了谢审言的性命。她漠然地看着我说:“他自己想活下来。”她停住,有一会儿,断续地说:“我……你问你那个笨蛋哥哥吧!”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忙又拜谢了她。她打量着我,叹了一声说:“你的确是让他放不下!”我怎么了?可我不敢说什么,赶快又躬了身。她说道:“行了!”硬邦邦地走了。
李伯那晚来向我和谢审言辞行,说他将随张神医离开。他自从我那次被太后打了就向我爹要求脱了仆役之籍,另办了户籍,与我家没了瓜葛。后来他没去寻仇,就还在我家留了下来。现在他说有钱眼父子在,他不担心我家的安危了。爹对他说我们家就是他的家,他说他会常回来看看,他也舍不下我们。
我含泪谢了他,谢审言也在床上致谢,可李伯到了床边,拉了谢审言的手,好久不说话。最后是谢审言轻声说:“李伯,我没有,怪过你。”这简直成了他的口头禅了,他曾经怪过谁?下面他大概要说“只有感激”了。果然,谢审言又说:“你照顾我了那么久,我……”李伯打断了他,还是说了:“我对不住你。”接着他站起来,对我一礼说:“夫人,请多保重。”我也回了礼,李伯走出门去。
回味着李伯对我的称呼,我微笑着坐在谢审言身边。他眉梢微挑了一下,握了我的手轻声说:“夫人?”我笑出声,凑到他的脸边说:“老爷?”说完我龇牙咧嘴,像咬了口辣椒。他似乎笑了一下,又说:“娘子?”我贴了他的脸说:“夫君。”这还差不多!他叹息着低声说:“欢语。”我把唇覆上他的唇说:“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