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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草会过了。十月快到了。似乎她的生辰也就这几天了。
夏桑落往后一靠,脑袋往墙上磕了一下。
“我都十九岁了啊,已经十九了……”又磕一下,带了一丝哭腔,“我才十九岁……”
夏桑落再次被叫醒,已经是次日了。阳光从牢房门口透进来,照的地方凹凸不平,灰尘在光束里都看得清楚。
她擦擦嘴边的口水,打个哈欠,习惯性地问:
“甲大哥,脑袋找到了?”
不计前嫌的甲大哥胳膊从外面伸进去,拉了夏桑落一把,总算把这一摊烂泥提了起来。他压着嗓子道:
“别整天问那个,关心你自己的脑袋吧——过一会上面就要来人了,据说是知府还是知州大人亲临,要几堂会审呢,你赶紧打打精神。”
夏桑落抓了把自己的头发,都纠结在了一起,透不开,乱麻似的。脸上也粗粗的,摸着很不带劲。她对自己的形象不满,正要叫甲大哥去打点水来给自己洗洗脸,却见他又急急忙忙出去了。
“甲大哥你等等啊!这里没水……”
甲大哥一边锁门,丢下一句很不负责任的话。
“自己涂点唾沫抹一抹吧——我还得去衙门口锄草呢,看知府大人来了别迷了路。”
夏桑落呆呆地站在牢房里,抓抓自己的头发,吐口唾沫在地上,眉头一皱,还是放弃了。
敲锣打鼓声中,知府大人亲临桐香县。
知府不比知县,官阶要高好几级,仪仗也不同反响,几里外就听见鸣锣开道的声音,桐香县一扫近日的阴森气氛,热闹起来。当百姓们拥着急着去瞻仰知府大人威仪的时候,夏桑落正在牢房里和自己的头发作战。
头发是搞整齐了,脸也洗了。可是知府大人没有来。
到了桐香县,先在驿馆下榻,等着各乡的乡绅来拜见,和位高权重的人互相走动走动,拉拉关系,澄霞斋自然是免不了的,著名的桐香斗酒也要去看的。一年一度的斗酒大会,没有了夏家酒肆,澄霞斋自然毫无悬念地再次夺魁。
夏桑落在牢房墙上使劲磕脑袋。
衙役甲大哥带来消息,夏家酒肆出了人命案,每日阴风阵阵,不仅没人敢上门喝酒,平日随便谁路过的时候都要绕着走。酒肆彻底没了生意,惠泉请甲大哥来请示大姑娘,要不要先暂时歇业。
夏桑落呆滞了半晌,先是愤怒,继而变得沮丧。不歇业,就要赔光了。
于是夏家酒肆就这样歇业了。
说是性命比生意重要,可是她现在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后院挖出了尸体,身份难以确认,她一个做主的,说也说不清。这尸体到底是谁弄进来的,不清楚。看那天的情形,明明是新丧的人。
是花雕么?
夏桑背靠在门上,瞪着墙角的蛛网发呆。
忽然身后一声门响,铁链子还有钥匙相撞的声音清脆,是有人进来了。大门一开,太阳也跟着晒进来,阳光有些刺目,她眯着眼睛往外面看去,却见一个人影背着光,看不清楚脸,只见脚下一方褶红的袍角。
衙役甲大哥在后面陪着笑道:
“大人,人就在里面。”
那人嗯了一声,往里面走了几步。夏桑落呆了一下,忽然跳起来,惊叫道:
“是你!”
这一声叫出来,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慌忙转过身去,摸摸自己的头发,又使劲擦了擦脸,这才慢慢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人,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怎么会来?”
他没有回答。隔着狱门在打量她。快大半年没有见,他仍然是走时那个样子,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她则是蓬头垢面,狼狈无比。夏桑落心里一阵不舒服,下意识地又蹭了蹭自己的脸,问:
“不是说来的是那位什么知府大人么,怎么会是你?”
他微微一笑,捉住夏桑落的手,打趣道:
“再擦脸就要破皮了。”
夏桑落一窘,停了手,又小小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她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他这才解释道:
“我和知府大人一同来的。”
“这个……是能随随便便说来就来的么?你不是被调到别处去了?”
“是去了没错。”他笑得轻松,“结果政绩太差,没什么作为,上头一怒之下又把我贬了回来,现在已经不是知县,是县尉了,又降了一级。”
夏桑落张大嘴巴,呆了半晌,悻悻道:
“你活该!”
他脸一垮,苦笑道:
“这就是你的反应?我来之前还在想,这趟回来,你不知道会怎么高兴。”
“我干什么要高兴?”
“我走之前是谁逼着要我对自己负责的?”
夏桑落脸一红,想要不承认,又觉得太矫情,明明自己当时的话还在脑海里。于是咬咬唇,小心问:
“所以你是来负责的?”
他笑着点头。
“你没听桐香县人人都说,我杀了人么……”
“听说了。”
“那你还来?”
“所以现在又后悔了……”
夏桑落眼睛一瞪,准备一拳过去,结果手被拉住动不了,她挣扎了一下,看到他深沉的再无玩笑意味的目光,又安静下来。他隔着木栏伸进一只手来,停在她脸上被擦得通红的地方,很小心地碰了一下,夏桑落瑟缩了一下,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的手还停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眼泪一下来,都掉在手上,凉凉的,滑下去,却是一道渐渐灼热起来的痕迹。
夏桑落喃喃道:
“我以为你会在花草会的时候来的。”
那个时候她衣裳光鲜,兴致勃勃,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夏大姑娘,她幻想自己该以怎么样风光的面貌见到他。万万没有想到真正见了会是这么个情形。
如果他那时候回来,她还停留在十八岁的时候,她在十八岁时碰到他第一次,又碰到第二次。可是就隔了这么几天,就跨过了一年,中间断了。
谜团重重
哭了几声,夏桑落自觉有些不成样子,于是打住,一把将沈南溪的手拍下去,作出蛮不在乎的样子道:
“我好好的,要你负什么责……”
沈南溪目光慢慢从她头上挪到脚上,笑笑的。
“这也叫好?”
夏桑落脸刷的红了。自己这样子,的确算不得好。只是又不肯示弱,于是强道:
“不好又能怎么样?本来还以为你会衣锦还乡,升个几级再回来——你也不比我强多少吧?”
沈南溪嗤的一笑,习惯性地掸掸自己的袖子,漫不经心道:
“官不在高,有用就行。”
夏桑落琢磨他的话,总觉得有些言外之意,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晌,又实在不像,小小一个县尉,八品大,能有什么办法?虽然沈南溪不管在哪里都是信心满满的样子,不过关系到自己性命的事,不由得人不紧张。
琢磨一阵,想明白了,夏桑落凑近他,小声问:
“你是不是和知府大人有交情?”
沈南溪微怔,见夏桑落一脸“我明白你们怎么回事”那个表情,很囧。他摇头笑道:
“没有。”
“那你不是和知府大人一起来的?”
“走在路上碰到的,不过我一直跟在后面,借着知府的仪仗威风威风。”
夏桑落一脸黑线。本来是怀了一点希望的,这下彻底失望了,这么一件无头案,莫名奇妙的,她自己都觉得诡异,他一个八品芝麻官,能怎么着?用很鄙夷地目光瞪了沈南溪一眼,她叹口气,沿着墙溜下去。
“那你还说你有用……”
沈南溪一笑,很自信。
“我虽然官不大,脑子够用啊。”
“脑子够用就能把我弄出去么?”
“脑子够用就能查出真相。”沈南溪凑近她,神秘兮兮,“我说,人不是你杀的吧?”
夏桑落柳眉倒竖,怒道:
“就是我杀的!”
“真的?”
“真的。”
说完瞪着沈南溪,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意指:人就是我杀的,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来夹我打我流放我绞死我——沈南溪凝视了她片刻,脸上露出笑容,轻声道:
“那我也要把你弄出去。”
夏桑落一愣。嘴巴咧了咧,虽是骂他,却有些言不由衷。
“狗官。”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沈南溪哈哈笑起来,夏桑落依旧是夏桑落,到哪里都不会变。
笑声在牢房里回荡,长久的寂静之后,突然有个人在这里,笑着说话,蛮不讲理道:不管你杀没杀人,我都救你——夏桑落心里一动,也有些想笑,好像自己被这里潮湿水汽裹了的心,慢慢透出一点缝,源源不断的快活的泡泡冒出来。
却只是小小地笑了一下,怕自己太大声,就突然醒了。
沈南溪笑过之后,脸上玩笑的表情也渐渐褪去了,变得认真。案情都大致听说了,不必再提,他开门见山就问:
“确认那个尸体就是花雕么?”
夏桑落一愣,情绪还没有转换过来,可是一想起那天从后院里挖出来的尸体,心里一阵恶心。摇头道:
“不知道,还没细看就被搬走了,看衣裳是花雕的没错。”
“仵作已经验过尸了,证实是名十七八左右的女子,和花雕体型相似。”瞥眼夏桑落脸上的神色,又语调一转,“不过还没有找到脑袋,什么都只是猜测——说是之前花雕失踪了,她为什么会失踪的?”
夏桑落犹豫了一下,看沈南溪,他目光真诚,令人信服。于是将那日发现花雕不妥,以及之后自己将她赶走,花雕失踪,这些全都和盘托出。
沈南溪听得专注,见夏桑落讲完之后就看着他,眸子里有些迷惑。他点头道:
“我离开的时候也察觉到了——斗酒大会之后暗地查了你几个下人的来历,花雕在进夏家之前就和赵七尹有过接触,你用酒方子引她出来,也算不错了。”
想了想,又问:
“依你看,花雕的性子,出了这种事,她会不会看不开自尽呢?”
夏桑落想到花雕平日那个憨憨的样子,心里有些酸,又有些痛,摇头道:
“应该不会吧。就算自尽,也不会用这么奇怪的方式——她的脑袋又到哪里去了?”
“所以,这具尸体可能不是花雕,而且她是被杀的,死了之后尸体被埋到夏家酒肆,看你现在这个惨状,也许此举就是为了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