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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小陶
。
夏桑落
九月廿三,放告日。艳阳当头照。
桐香县衙门口,闪出来一名小妇人打扮的女子,碧色衣裙,黑髻玉簪,端的是好相貌,只是走路姿势有些粗豪得过了头。
到了鸣冤鼓前,她深呼吸,气沉丹田,举起旁边的鼓锤,狠狠招呼了上去。
鼓声震天,雨点一般砸在耳朵里,生疼。
午后宁静的县衙里顿时炸开了锅,众衙役们,围着桌子投色子的,端着海碗吸凉粉的,窝在廊下打盹的,全都闻声跳起来,匆匆打理好自己,拎了水火棍争先恐后往大堂上冲去。
那妇人放下鼓锤,看看里面的动静,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帕子往脸上一掩,哇的一声哭着匍匐进了县衙大堂。
“青天大老爷做主哇!小女子冤枉啊!”
站了满地的衙役面面相觎。县太爷还没有来,那女人只是捂着脸哀号,一时哭得梨花带雨,见者无不怜惜。于是衙役们暗地都抠抠耳朵,然后交头接耳起来。
哭了有半晌,嗓子都哑了,县太爷才施施然出来。
小妇人跪在堂下,只见那大老爷步子极缓,慢腾腾挪过来,下面赭红色的袍边都纹丝不动。到了堂上,他咳了一声,貌似还打了个哈欠,然后一拍惊堂木,连声音都是漫不经心的。
“升堂。”
众衙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整容站直,齐声喊升堂号,水火棍磕在地上声音如疾风骤雨。
那女子停了一下,又呜呜咽咽哭起来,伏在地上道:
“大老爷为小女子做主啊!”
县令大人又应付差事般拍了一下惊堂木,懒懒地问:
“堂下所跪何人?”
“小女子姓夏……”
“哎,看你明明挽的妇人发式,是已经嫁了人,怎么还能自称小女子?夫家姓氏报上来。”
“大老爷!小女子今天要鸣的就是这个冤!小女子是被人骗嫁的呀,今天就是要告那骗嫁之人。”
“哦?那你说吧,要告的是哪个?”
“就是我姐姐夏桑落。”
严肃的大堂上气氛有一瞬间的僵凝。众衙役相互使个眼色,或惊讶,或担忧,或幸灾乐祸,全都是满怀着兴趣来听这桩案子的。
“你可知道状告亲人是违背义理伦常的?不管你是告赢告输,都免不了受刑责。”
“还是要告。”
“你这女人倒倔强,既然要告,先把冤情讲一讲吧,是谁骗嫁,什么时候,怎么骗嫁的。”
“是。”
那女人揩揩眼泪,愤愤不平道:
“小女子新近嫁的夫家姓冯,而我本家姓夏,就是城东夏家酒肆的女儿,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夏桑落。前日我爹爹忌日,在家中吊祭后,我本想要上墓前去拜,出门前夏桑落说替我安排了轿子,结果我上轿之后,走了一段,才发现路线不对,原来那帮挨千刀的轿夫故意绕路,将我抬到了县南冯家。”
“哦?之后呢?”故事讲得有趣,县太爷有了几分兴趣。
“之后我想要转头回去,却被制住没法动弹,那冯家已经提前张灯结彩,喜堂都布好了,只等办喜事,我一下轿,就被强压着拜了堂——大老爷,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去拜祭爹爹,结果拜到了别人喜堂上,莫名其妙成了亲。”
衙役中有人绷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被县太爷淡淡扫了一眼,连忙闭嘴噤声。
“看样子倒真是被人拐卖了……那你怎么知道拐卖你的人就是你姐姐呢?”
“怎么不知,是后来我那当家的告诉我的,原来他早就和夏桑落派的牙婆子说定,他花百两银子买人,夏桑落使轿夫将我抬到冯家去办事——青天白日的,这不是拐卖人是什么?”
“若是其他人,说拐卖也就罢了,不过夏桑落是你姐姐,怎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看你衣裳光鲜,显然冯家待你不薄,许是夏桑落看冯家是你的良配,又怕你知道后不从,才这样先斩后奏,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大老爷做主啊!”冯夏氏一声尖叫,“夏桑落是什么人这桐香县谁不知道?伤天害理的事她干的可不止一桩两桩。她哪里是为了我好,分明是因为我爹娘早逝,留下酒肆要我们两姐妹打理,她想要独占生意,才这样早早把我打发出门——大老爷,这种野蛮行径,和谋财害命又有什么不同?”
谋财害命……没这么严重吧。县太爷嘴角抽搐了一下。
真有这种为了钱财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害的人么?而且还是个女人?他很疑惑。
旁边的衙役目光游移,碰到顶头上司疑惑的目光,连忙捣蒜般点头,表示肯定。
底下的冯夏氏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威胁般地看着县太爷,意即他不做主,她就撞死在这堂上。
大老爷干咳了一声,很威严地说:
“即然这样,冯夏氏,带状子了没有?先把状子呈上来。”
冯夏氏连忙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状子,密密麻麻全是小字,可见冤情的确深重。
状子递上,冯夏氏又退了回去。还没说一句话,县太爷就三拍惊堂木,道:
“状子接了,退堂。”
冯夏氏起身来,擦了眼泪鼻涕,一阵风般去了。
大老爷一声令下,堂上本来严阵以待的众衙役们自然也去了,只是一边走,还一边咬耳朵,谈的无非是这件姐妹相争的奇特案子。
当官的本人却不急着走,歪歪坐在案后,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瞅着那张状子,纸上的内容自然是血泪泣涕,冤屈比海深比山高,在他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波澜。
旁边一名衙役偷看了许久,凑上去正要说话,却不意大老爷当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随手把状子往袖子里一揣,就要起身走人。这衙役愣了一下,下意识跟在老爷后面亦步亦趋,走了几步,老爷忽然停下来,若有所思。
“哎?老爷有什么事要问?”
“唔,这夏桑落是什么人?”
“夏桑落嘛……”
衙役抓耳挠腮半天,嘿嘿笑,摇头道:
“这个,不好说,不好说。老爷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这桐香县城,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也是。”
老爷点点头,负着手回后堂去。一边走,脑子里还在想,夏桑落是谁,他不清楚。但这个名字有趣,他知道有例酒中名品也叫桑落,质清香醇,入口绵甜,回味悠远。这样的好酒,似乎和一个为了钱财谋害亲妹的乡野妇人扯不上关系呢。
他咂巴咂巴嘴,睫毛微动,感觉仍有些困意。于是伸个懒腰,跟下面的人交待了一声,自己回去睡回笼觉了。
***
“阿嚏!”
乌木案几旁歪着的女人狠狠打了个喷嚏,明明大热的天,冷不丁就浑身汗毛直竖,像招了鬼。
旁边的圆脸丫鬟吓了一跳,手里的扇子也不会扇了,不知道要快还是要慢,偷眼看了一眼榻上的女人,却见她只是抽抽鼻子,又陷入了冥想状态,于是暗自放下心来,手中扇子恢复了不急不缓的速度。
屋子中央一名长相精明的小童哈着腰,声音朗朗。
“……下等黄酒五十坛,每坛二两三钱银子,一共是一百一十五两银子,中等汾酒五十坛,每坛三两银子,统共一百五十两,上等竹叶青十二坛,每坛四两一钱,合计四十九两二钱,三样加起来,咱们夏家酒肆这个月得三百一十四两,发放给七名奴仆每人二两银子年资,剩下整三百两,已经交到了账房夏先生那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报账的声音。呆丫鬟花雕心不在焉地闪着扇子,痴痴地瞅着榻上的女人,心想,看这眉毛,看这眼睛,看这身段,看这气度,怎么看都看不厌,真想捧着脸尖叫美人。
正魂游天外的时候,美人的眉毛一动,睁开的眼睛里迸射寒光,同时朱唇微启,将要发话。花雕扇子一停,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获利三百一十四两二钱,七名下人每个二两年资,明明剩下三百两余二钱,那二钱跑到哪里去了?”
美人发话了,声音极严厉,目光极冷峻。报账的小童手一抖,脸垮下来。
“我回来……看、看到邻居王二嫂子家的包子好吃,就去买、买了几笼……”
“包子呢?”
“吃、吃完了。”瘦瘦的小童眼角瞥过自己腆起来的肚皮,目光很怨怼。
美人额间三道黑线,继而就恨恨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小童抖了一下,又抖了一下,抬头看看对方,又连忙低下头来,后悔地盯着自己的肚子。为什么就这么不争气呢,明知道回来要挨骂,还是贪嘴。
美人瞪了他半天,忽然从榻上跳将起来,刚才明明还很顺眼的五官登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去,马上去王二家买二十笼包子赔给我!要是再耽搁,就赔我两百笼!”
娘啊,这简直就是坐地起价啊!
小童一个冷噤,火烧眉毛般跑了出去,一刻也不敢再耽搁。
美人变成恶鬼。丫鬟花雕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半天,她慢慢爬起来,拍拍脸上的灰,问:
“大姑娘,你要那么多包子干什么?三天也吃不完啊。”
“谁说吃不完?一顿两笼,晚上再加一笼做宵夜,不就完了?再吃不完,加了水,泡成汤,我要拿去酿酒,反正都是谷物,没差的。”
花雕又一次仆倒在地。
她深深地怀疑夏家酒肆会在强权人物夏桑落的手里渐渐走向灭亡。
沈老爷
撵走了账房小伙计菖蒲,夏桑落还在生气,心疼她的二钱银子。又后悔不该让他去买了包子赔,应该直接赔钱的呀,包子吃不掉会馊,馊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包子能酿酒吗?要是肉包子,里面的荤气可怎么除去呢?
夏桑落拄着下巴,靠在案几前,认认真真地想起来。
花雕见她又陷入了冥想状态,知道这一时半会自己没什么事了,正好赶紧离开,以保护她脆弱的心脏。于是收了扇子蹑手蹑脚出去,刚走到门口,却失声叫起来:
“二姑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身绿裳的夏屠苏双手叉腰,横眉竖目,盯着屋里的夏桑落一眼不眨,似乎要用愤怒的目光在她身上凿出洞来。
夏桑落本来还没察觉,直到感觉脸上有道灼热视线,又听见花雕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