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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泽爬起身来,定了定神,怯声说道:「智杖师弟,请你息怒,听我一言。
你今早才犯杀戒,接着又犯荤戒,已是罪孽不轻,现下竟又要……要行凶杀人。
阿弥陀佛,那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过,若不快快悔悟,只怕佛祖不容,将来要下……下这个……阿鼻地狱。」
智杖呸的一声,双眼圆睁,怒道:「下你小秃驴十八代祖宗的狗屁地狱!反正过几日若还吃不上肉,老子终归是个饿死鬼。早也是下地狱,晚也是下地狱,早早晚晚还不都一样?」
对李逍遥道:「你让开些,待我将这小秃驴一斧劈了,剥皮开膛,熬一锅肉汤,你三个小家伙每人也分上一碗。」
智泽浑身发抖,躲在赵灵儿身后不敢露头,口中仍是念念有辞:「罪过,罪过。师弟,我们出家之人,怎能杀生动荤?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三人见智杖身形魁梧,手长脚大,浑似庙里供奉的金刚、罗汉一般,远比众人高出许多,这小和尚居然一本正经地唤他「师弟」,心下均觉十分好笑。林月如道:「这位大师身为出家人,在寺院之中动刀动枪,委实有些不成话。你们两个闹成这样,到底所为何事?」
智杖气哼哼地道:「俺若不说,你们也不晓得这小鬼的可恶。俺一连几月在这鬼地方出家,每日里荤腥难见,嘴里几乎淡出鸟来。今早老和尚吩咐砍柴,是俺运气好,撞见一头野鹿,腿上有伤跑不快,被俺一斧砍死,背回寺中,辛苦半日炖了一锅鹿肉,本想先美美地喝上一碗肉汤,不想这小……这小坏蛋趁我一不留神,竟连锅带肉拿去丢在茅厕里!他妈的,这……这千刀万剐的小秃驴!」
说着说着,额头上无数青筋纷纷暴起,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又比划着要冲过去砍了智泽。
三人听罢,都是哭笑不得。林月如道:「和尚是出家人,持斋用素乃理所当然,这小师傅恐你玷污了寺院清规,倒掉鹿肉,做得可没错啊。你若耐不得这份清苦,不如趁早还俗去罢。」
智杖道:「呸,你当俺希罕做这鬼和尚么?若能好好地还俗回家,哪还用得着受这份罪?」
林月如奇道:「此话怎讲?」
智杖叹了口气,当地一声,将大斧掷在地下,说道:「俺原是村里杀猪的屠户,每日少说也要两升白米、五斤肥肉,才填得饱肚子。这几年年头不好,日子难过,常是饥一顿饱一顿。三个月前,这寺院里的老秃驴来俺村传法。本来俺又不是和尚,理他传的甚么狗屁佛法?可是俺隔壁胡三赖那小子说,跟着这老秃驴出家做和尚,每日便能有三顿饱饭。俺跑去问过,老秃驴也亲口认了。俺欢喜得不行,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兴冲冲地随他来到这里。哪知一连三月,每日顿顿都是青菜豆腐,连一根猪屌毛也不曾见过。俺去寻那老秃驴理论,他却一通东拉西扯,说做和尚有甚么『五戒』、『十戒』,总之一句话,便是不准吃肉。操他奶奶个熊,不许老子吃肉,老子还做甚么和尚?不如仍去干那操刀杀猪的营生!」
智泽听他口中滔滔不绝,左一个「秃驴」,右一个「秃驴」,很觉刺耳,微微皱起了眉。
智杖接着道:「俺当即不依,闹着要还俗,那老……老和尚劝了三四个时辰,最后是俺不耐烦听他,自行收拾东西打算离开。谁知道出得庙门,这才晓得大事不妙……」
三人齐问:「怎么样?」
智杖一拍大腿,道:「俺……俺他娘的不知怎的,居然忘了家住哪里啦!」
三人见他满面愁苦的样子,不由得又是骇异,又是好笑。李逍遥笑道:「原来如此。我看你这位大师出家才只三月,便能乐而忘返,定是与佛祖大大的有缘。你这个家么,那是无论如何回不得的,不如仍是做和尚为好。」
劝了半天,智杖总算怒气渐消,拾起大斧,骂骂咧咧地去了。智泽定了定神,合什为礼,小声道:「三位施主,请随小僧来罢。」
拾级而上,穿过前殿,径向后院行去。
这玉佛寺占地广大,前后共有三进院子。李逍遥等人跟随智泽穿堂过殿,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却不曾见到一位僧人,心中都是暗暗纳罕。林月如东张西望一阵,压低了声音道:「我看这玉佛寺说不定真有些古怪。咱们进寺前后,总共只见过三名和尚,一个个不是装聋作哑,便是扮傻充愣,难道全天下的蠢货都聚到此地了么?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李逍遥和赵灵儿也正思虑此事,闻言缓缓颌首。
不多时来到后院大殿,智泽道:「住持师兄在里面相候,三位请进。」
伸手向殿门一指,缓步退到石阶下站定。
李逍遥轻轻推开虚掩的殿门,领着二女迈步行入。此刻天色已晚,殿上却并未燃着灯火,光线昏暗不清,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三人在门口站了少顷,渐渐看清殿内的情形。只见大殿东西两厢高高低低,各供着数十尊罗汉像,尽头处的莲台之上乃是佛祖金身,赤足拈花,头脸给幔帐遮住了大半,容颜难辨。佛前供桌下摆了三只厚厚的蒲团,右首蒲团上端坐一位老僧,身形高瘦,双臂下垂,似在瞑目入定。常人诵经礼佛,自应当恭对佛像,他偏生将身子掉转了过来,变作面向大门,背朝佛像,模样看来很是怪异。
李逍遥不明缘故,心中暗暗纳罕:「这老和尚怪模怪样,想必就是此间的住持智修了?」
当下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二女紧随其后,亦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那老僧身穿一领宽大的缁衣,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迫近。
三人好奇地打量,见他生得相貌奇古,上睑极长,垂落下来,几乎碰到高高耸起的颧骨,面上皱纹如刻如镂,宛似枯树老皮一般,实在看不出有多大年纪。
李逍遥走到他身前一丈之地,不敢再行靠近,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朗声说道:「弟子拜见大师。」
他见这老僧年高体衰,生恐像那担水僧人一般,耳朵已不中用,是以嗓音提得甚高。大殿之中空荡荡的,此际突发大响,将自己吓了一跳。
谁知那老僧竟连眼角也未动一下,仿佛半个字都不曾听到。
李逍遥不禁哑然失笑:「玉佛寺风水奇佳,能人辈出,众和尚不是聋子便是哑巴。这老和尚既为一寺之主,自当高出旁人一筹,这等又聋又哑、又瞎又呆的样子,果然再合理不过。」
静候片刻,见他仍无反应,大声将前话又重复了一遍。
那老僧依旧木雕泥塑一般,只是充耳不闻。林月如和赵灵儿见状也觉大惑不解,不晓得那老僧是当真未闻,还是故意如此,都站在那里不敢出声。
李逍遥忍不住气往上撞,心道:「好,好,好,你老和尚有本事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在这里呆坐一晚,老子便也豁出去陪你一晚。咱哥儿俩不如索性赌上一赌,倘若我先你动得一动,立时跟你磕头认输,从此甘拜下风!」
这念头才一冒出,忽见那老僧白眉一轩,眼皮微张,向他看了过来。李逍遥又惊又喜,慌忙站直身子,垂手恭立,两眼盯住他光光的头皮,只等他张法口、吐佛音,开言示下。却不料那老僧大摇大摆地看过一眼,双眉一抖,毫无表情,慢慢合上眼皮,又入定去了。李逍遥只气得哭笑不得,强压怒火,悻悻地瞪了他一眼,将头转过一旁。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三人在那老僧面前一字站开,枯立良久,都觉有些没趣。李逍遥更是无聊至极,眼光不停游来荡去,自屋顶转向地板,再由地板转回屋顶。默默地数了一会儿经幡,忽觉头皮痒痒的,甚是难受。刚待伸手去抓上几下,猛地想起前誓,赶忙停手不动。过了不久,脊背之上又有些发痒,更不敢伸手抓挠,只得咬紧牙关,竭力忍耐。忍得片刻,那痒意非但未去,反而更盛,越是不敢抓挠搔耙,越觉身上奇痒难当。无奈之下,偷偷瞥了那老僧一眼,见他兀自神游物外,并未有醒来的意思,这才微微缩起脖子,肩头连耸,聊以稍减痒意。
殿中闷热,他这样宛如癫病发作,只耸得数下,便已满身大汗,心下不由得恼怒:「这贼秃装模做样,故弄玄虚,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智修?我李逍遥老远从白河村赶来这里,你不对老子斋饭款待,却将我晾在这里陪你挺尸。他奶奶的,我看你老贼秃印堂发黑,一脸晦气,莫非是今晚大限到了?」
厌忿之下,未免腹诽得不似先前那般恭谨,「和尚」也自然而然降格作了「贼秃」。
他这里一念未息,但听呼的一声,那老僧长长吐了一口气,双目居然大张开来。这一下当真喜从天降,李逍遥再顾不得脊背刺痒,赶忙整肃面容,便待躬身行礼。四目相交,他蓦地里心中一动,想起前番这老和尚也曾抬过贵眼,可是跟着便没了下文,这回莫不是又在哄骗自己?这等紧要关头,若然轻举妄动,岂非又要大大地吃亏上当?
正踌躇间,那老僧已开口说道:「不错,老衲便是智修。李施主从白河村来此,不知所为何事?莫非也是请老衲出山除妖么?」
声音低沉沙哑,显得苍老之极。
此言一出,三人都吃了一惊。李逍遥脱口道:「啊,你……你……你如何晓得我姓李?」
心说难道他懂得读心之术,竟能看出我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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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修微微一笑,并不接口。他愈是不露声色,李逍遥愈是怕得厉害:「别看这老和尚老得好像烂木头一截,说不定真有些法力。」
心下惴惴,不敢再行胡思乱想,回道:「大师猜得半点不错,弟子远道而来,全是为此。请大师看在佛祖面上,大发慈悲,救一救白河村七百余条人命。」
智修道:「善哉,善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要除尽尸妖,谈何容易?老衲看三位的样子,似乎个个都有异事缠身,目下自顾尚且不暇,又何苦为旁人的闲事空劳神思?」
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