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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爱吃妈妈做的这种面。许彩霞就给他专门撇鸡汤上面的油,再另加一勺辣子,面和菜都油汪汪地透着鲜亮。王小龙回来之后,比过去更能吃了,可以吃上两大碗。他好像是在用这种方法安慰母亲。而对王祈隆,王小龙比出走之前还要淡漠,几乎不怎么跟他说话了。
不做活的时候,那许彩霞就常常坐了发呆,整个人突然就没有了生气。坚持做了几年的美容突然间便中断了,自己都没心情看自己了,哪还顾得了别人?她过去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什么东西都嚼得津津有味的。吃高兴了就吧嗒嘴,弄得王祈隆常常不耐烦。过去睡觉也快,头还没挨着枕头,呼噜先打起来,哪怕大水淹了床腿,也得先睡了再说。现在,王祈隆好久听不到老婆那香甜的咀嚼声了,晚上关了灯也不睡,翻来覆去跟床过不去。王祈隆就用嘴嘘她,总算压抑着不动了,却听得闭了气大口吞咽唾沫的声音,能听得到咚的一声,好像一块石头落到了井里。窗子外面偶而扑啦一声响,一只鸟翅挂了树梢划过去,两口子听了都是惊心动魄的。
儿子回来,许彩霞从医院出院后那几天,王祈隆用了车子把岳母给请了来,让她照顾些日子。王祈隆也是替许彩霞设想的,他不理她,怕她没有地方说话,憋闷坏了再弄出个其它毛病来。把她娘给接来,让她诉诉委屈。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过去了,也许她娘是能宽宽女儿的心的。
许彩霞的娘是个没有出过门的农村妇女,她在她家里的地位,就相当于许彩霞在自己家里的地位。她人很善良,也很通情达理,就是有一条,迷信。啥日子都记不住,就初一十五记得清楚,常常早上起来就出门,和村里的老太婆们跑大老远去烧香拜佛。家里哪怕丢了一只鸡,她也要跑去占上一卦,如果人家告诉她还能找到,那她不吃不喝也要去找,最后都不是为了找鸡,而是为了证实人家算卦的灵验了。为着她烧香磕头、到处求神算褂的事情,许老支书不知道同她生了多少气。但是没用,其他她都可以顺着他,就这一条,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的。许支书现在老了,也懒得管事了,特别是因为孙子的事,差点要了命。好了以后就什么人都不爱搭理了,惟一能提起他兴趣的事情,就是酒瓶子。早上从床上坐起来二话不说,先往床底下摸酒壶,喝醉了就絮叨,颠来倒去的能连续絮聒一整天。
过去穷是穷,可过去人的思想都好啊!庄户人下地干活哪有锁门的,就是城里也没有恁多贼!
过去的干部都是好干部啊,不贪不占,一天到晚领着群众搞生产!
现如今的日子,凭咋都不是个味道。乡下人吧,不好好种地,一个个偏要跑到城里去打工,城里的屎尿都是香的吗?
城里有个什么好?天都是像孩子的屁股,脏烘烘的,哪有咱乡下的蓝!
他也不分个对象,逮住谁就和谁说,弄得人人见了他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个个躲着。但只要碰上,就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况且也不敢逃。毕竟这是许老支书啊!毕竟这是许彩霞他爹啊!
许老支书养了那么有福气的住在城里闺女,都这样讲城里的不好,让人觉得他确实是糊涂了。
许彩霞的娘接了外孙的电话,说要接她去住,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这是犯了啥冲,不明不夜的让她到城里去。她先不忙着收拾东西,匆匆跑到许彩霞她二姨的村里,去求半仙给占一褂。
许彩霞的娘去的时候,那半仙正躺在泥屋子里的一张破沙发上养神。这个半仙是个怪人,平时疯疯癫癫的不像个正常人,如果没人求他,他嘴里一天到晚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如果有人找他,他开口说的全是命相事,一句废话都没有。他一辈子没有洗过澡,脸都不洗,身上的泥灰厚厚的,像穿了一身盔甲,鳄鱼皮一样,蚊子都盯不透。家中除了吃饭的两只粗碗和一口破锅,几乎是空无一物。此人算卦极灵,谁家的猪和羊丢失了,他也不说话,几个手指头来回一掐,随手指个方向,十有八九都能找到。谁家的孩子要考学了找他看,考上考不上他基本上是一说一个准儿。农村人信他,城里也常有人开了车来找他,他躺的那张旧沙发就是一个城里人给弄来的。许彩霞的娘是带了几十个煮熟的鸡蛋去的。半仙不要钱,吃的东西也只要熟的。半仙替她占完,闭着眼睛,半天都不说话。许彩霞的娘再三哀求,才说了,凶多吉少!
这样说了等于什么都说了,也等于什么都没说。老妇人呆呆地看着他等了半天,沙着嗓子再求他,急得眼泪都下来了。神仙万万指点啊,一定得给指条路。
半仙叹了口气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啊!
凭怎么求,再也不肯开口了。
许彩霞的娘从二姨村里回来,又用一天时间去人祖庙进了一次香。他们那里距人祖庙只百把里地,那一带方圆数百里的百姓,家里有了事,都是先去磕头许愿,然后才去找政府,他们相信政府的事情也是神仙在暗中掌管着。许老妇人天不亮就起程了,赶到庙里,还没几个人。找个地方洗了手脸,才恭恭敬敬地捐了钱,然后来到人祖爷像前把三根香燃上,双手合十,静静地等着一点一点地燃烧,又请庙里的住持给观了香相。香相其实就是香燃烧时的状态,听说神的意思,都反映在这状态上了。主持过来看了,说是香相不错,所求事体应是有惊无险。主持这句话让老太太卸了一担子心事,也卸了不少口袋里的钱给功德箱。她又跪在人祖像前,虔诚地许了愿,如果闺女一家子平安,她要带了闺女来还愿,给人祖重塑金身。
娘到了闺女家,就把这些事情统统给说了。若是在过去,许彩霞是不屑听她说这些的。要说许彩霞糊涂,其实她才最明白,不管谁说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心里不存货。她不喜好算卦,也从不让人给看相。也不是全然不信,人家说得好了自己不信,说得不好心里腻歪。她娘有时拿了她的生辰八字让人去测,回来说给她听,她就没好气地责怪娘。责怪归责怪,娘该看还是看,只是娘看了,没有什么大事,也不说给她听。这次娘觉得事大,实在忍不住,忐忑着给她全说了。
这次许彩霞没再责怪娘,还没听完,心里已经是慌得不行了。家里现在发生的事情,已经超过了她的承载能力,使她觉得有一种暗处的力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拼命揉搓这个家,要把它捏碎。儿子虽然回来了,比不回来还让她心慌,好像他回来父母就欠了他什么似的。过去还能问问他,现在还没等你说话,他就恨不得一句话把人撂多远,真不知道往后会怎么样!更让她心里不停地敲着小鼓点的还是丈夫王祈隆,过去不理她是不理她,回到家来看着塌塌实实的。现在虽然人在家里,心却没在家,常常大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一待就是老半天。家里窝着这样两个男人,许彩霞心里好像长了草一样,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又没地方说,明里看着减身上的膘,暗里闷在心里,直坠得肝疼。许彩霞外表上粗枝大叶,心里可并不傻,好多事情她都还是能看个明白的,她的聪明之处就是装傻,得过且过,常常把不太清楚的事情或者不需要清楚的事情糊涂过去。她这样做是很高明的,可是她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
王祈隆在开发区那会儿,就有人风传他和一个女大学生比较密切,也有说那女孩是王祈隆的远房表妹。许彩霞暗中打听清楚了,他们王家根本没有那门亲戚。但是有人说到她的面上,她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打个含糊语过去。王祈隆常常不回家,许彩霞也恨过那没有看见过的女孩,可她到底是没敢声张。人家是个大姑娘,坏了名声缠住他们老王该怎么办?许彩霞确实是个明白人,她安慰自己,姑娘终归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会没有事了。她的直觉是对的,老王一直到来阳城,和那姑娘到底没有什么结果。
可是许彩霞自从那天见了那个北京女人,一下子就觉得不一样了。在此之前,她并没有听人家说起过王祈隆和那女人的事情,她只是凭直觉,觉得那女的不是个善茬儿,就是现在和老王没什么瓜葛,以后一定是会有的。并且,许彩霞还观察到了王祈隆的变化,过去虽然是对她不耐烦,但还有一种宽厚在里面。现在对她却是厌恶,要么看都不看她一眼,要么看她一眼也是恶狠狠的,说话更是难听。偶尔有一回床上的事,他要的并不是她。女人再怎么傻,对那种事的感觉是清楚的,许彩霞这次是真的忧心起来。
娘一说了占褂的事情,许彩霞心里就更清醒了几分。她的家这次真的是面临着破碎的考验吗?王祈隆要真的是撕破了脸,跟那女人去了北京过日子,可不是没有可能的。天高路远,比不得家乡的这些女人,她们总还是要顾个乡里乡亲的面子的。那北京女人怕什么啊?王祈隆跟她去了北京,也是不怕人笑话的。北京那么大,从城东跑城西,累得人腰眼子痛,大家谁都不认识谁啊!如果王祈隆走了,王小龙也不会待在家里,这一家人,说散也就散了。
许彩霞想了几日,不能眼看着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么败了。打个电话回去,把弟弟许老虎招了来。打虎还靠亲兄弟,这个时候才知道娘家人有多亲了。许彩霞好吃好喝地招待了弟弟,就吩咐许老虎替她干了那件事情——写封信给市委书记。在这个事情上,虽然她想得非常简单,但也是动了不少脑筋的。她甚至知道书记和王祈隆的关系还不错,即使收了这封信还不至于捅出去;她只是想提醒提醒领导上知道这个事情,把王祈隆给批评了,让他收敛收敛就行了。王祈隆很可能只是一时糊涂,男人嘛,在女人的事情上有多少不是一时糊涂的?过去那个坎儿,都会回心转意的。男人都是爱尝个鲜,可天仙似的女人还能新鲜多长时间?过去了,什么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