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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是有学问的人。再说了,这个王岩和别的知青不一样,他高个儿,模样清秀,戴眼镜,不太爱说话,不在支书家的时候也不闹。他还有一手让人羡慕的本领,会拉弦子,不过不是放在腿上拉,而是夹在脖子里拉。知青们说,那不叫弦子,那叫作小提琴。乡里人不管,一样只管叫弦子。王岩常常夹了那弦子到村西的树林子里,先杀鸡杀鸭地砍杀一阵子,然后就像小寡妇哭坟似的哀怨起来,呜呜咽咽的好像有万丈冤屈。好好的光阴,平白给弄得心里酸溜溜的。大家都说不吉利,听了都绕着道走,不愿意听。许彩霞喜欢听,她喜欢知青王岩这个名字,又喜欢听那种弦子的声音,她于是就喜欢上了知青王岩。
许彩霞那一段时间像是失了魂一样,听到那种苦艾艾的响声就想往外跑,后来就是没有响声的日子她都忍不住往村外跑。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有时还为了给他看,挖空心思做一件新衣。她会找一些借口在他身边过来过去,和他说话打招呼。她变得不爱嘻嘻哈哈的傻乐了,抿着嘴笑,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她走来走去,他有时不理她,自顾拉他自己的琴。有时也会冲她点个头,说上两句话。比如,给你们家的羊薅草啊?他的态度,打招呼的内容直接关系到许彩霞此后一天里的情绪。他若是没有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许彩霞觉得整个世界都把要她抛弃了,一整天都惶惑着。他要是十分和气地与她说上两句话,她梦里都会笑出声来。有一回他甚至邀请她坐了一会儿,他朝她点头,又用琴弓指一指身边的草地。许彩霞坐在他不远的地方,她的心都燃烧起来。远天的晚霞烧得红彤彤的,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郁郁葱葱的玉米地,他们周围的小树林,脚下被人踩得瓷白的小路,都像是涂上了重重的油彩。许彩霞恍如走进了仙境,她激动得都想哭出来了。
她哑着喉咙问他,你认不认得我啊?
小伙子笑起来,露出一口被虫龋过的小碎牙,那是城里人因为吃糖才能得上的牙病。要说这城里人的牙也就是怪,要么是白,要么是黑,就不像这乡下人的牙,是一个劲的黄。他说,怎么会不认得?许支书家的女儿,你是叫许彩霞吧!
他连她的名字都知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许彩霞简直心花怒放了。
许彩霞就认真地站起来,把手背在身后,害羞地说,你会拉歌儿吗?
王岩也站起来,把琴架在肩上,拉了一曲《红雨》的插曲。
彩霞更激动了,说,神了,和电影上的一模一样!
以后逢到大家一起在大田干活的时候,许彩霞变得不爱扎堆儿了。她穿得很漂亮,头上会变着花样弄出一个发卡什么的,完全不是干活人的样子。休息时,她独自坐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眼睛却是往知青那边看的。坐得远,并不能看真切那边人的表情,可她死死地看。有时王岩偶而转过脸来,并不一定是朝她看,她就觉得一定是看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仿佛她和他之间是有秘密的,别的人只不过都还不知道。碰到王岩有事回城里去几天,许彩霞就苦了,每天都祷告着他早一点回来。她独自一个人跑到村外,坐在他坐过的地方,半天都不动一动,人像是傻掉了一样。
许彩霞瘦了,她开始夜里睡不着觉,盼着天亮,天亮了也许会有机会和他见上一面。她那一阵子吃得极少,一顿饭只吃一个馒头。一张脸眼看着尖下来,身上的皮抓上去都是软的。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大半年,原来许彩霞是妄想,这么对他,他一定会有感知的。可是后来看看王岩并没有多大的动静,心里才空起来,我这么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有一天,她终于大着胆子请王岩到她家里吃饭了。她爹好客,根本不用打招呼,这在她心里是有把握的。关键是人家会不会答应。许彩霞假装在地里碰到了王岩,红着脸说,我薅草时薅到了许多新鲜的荠菜,明天要包鸡蛋荠菜饺子,我爹爱热闹,可以一起到我们家去吃啊!
许彩霞甚至想好了如果王岩跟她客气她要怎么说。她没有想到,他那么痛快地答应了。那时候,对一个下乡知青来说,吃顿好饭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有老乡请到家里去吃,一般都是不拒绝的,更何况是许支书的女儿请他,而他刚好也想跟支书说一说回城的事情,是个机会。
许彩霞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先是把家里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然后把自己同样弄得很干净,梳了辫子,擦了雪花膏。最后是换衣服,光是挑衣服就花去大半个时辰,而且费了她不少脑筋。穿得太鲜艳了好像是故意做出来的,穿得太随便了好像对这事儿不太上心。最后是选了一件素淡的春秋衫,是比照着那些女知青们的衣服颜色买的。人家穿上好像就是为她们做的,她穿上村里婆娘们都吵着显老。许彩霞不服气,她们能懂得什么啊!可说实在的,人毕竟是有区别的,衣服穿在谁的身上大致会有个路数。这种衣服让许彩霞穿起来,倒真像是借来的。
吃过早饭许彩霞就开始弄菜。把昨天晚上洗好的荠菜和一捆新鲜韭菜和在一起切得碎碎的,把个鸡蛋磕在碗里细细打均匀了,在文火上煎成薄得透亮的鸡蛋饼,晾凉,然后切成小细丝。最后把菜和鸡蛋拌在一起,淋上麻油浸着。盐一定要等开始包的时候才放,不然青菜出了水不但不好包了,而且饺子煮出来看着不新鲜。菜弄好了又去和面,把个面团在瓦盆里揉得软软的,光光的,然后拿一块干净的湿布细细地盖好,只等着人来了好下手包。
许彩霞做这一切做得柔情密意,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粗枝大叶的劲头儿。
许彩霞的爹也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不过看了许彩霞做的这一切,好像品出来了点儿什么,对她娘说,出落成大闺女了,恐怕是该给找个婆家了。许彩霞听得心惊肉跳的,还以为是爹看出了什么,仔细品那话,又不像。她根本没有对他们提王岩要来吃饭的事。她爹一辈子都是这样,来了人就添一双筷子,向来问都不问。她爹要是不问,她妈就连问的道理都没有了。许彩霞洗了一大把蒜苗在筐子里码好,到小杂货店里买了点醋,打了半斤白酒,回来后倒在爹的酒壶里,才发现爹的酒壶是满的。他爹可以离开孩子老婆,可以离开家,但是离不开烟酒,好像他是烟酒的爹似的。即使没有应酬,他每天都要喝一点。
许彩霞忙了一个上午,忙完了突然心慌起来。要是人家不来,这心机岂不是白费了!
许彩霞的心里像是装了只小兔子,一会借口到门口走一圈,她甚至担心人家会
不会找不到他们家的门。想一想又笑了,村里人哪个不知道许支书的家啊!许彩霞那一会儿又为她是她爹的女儿骄傲了,幸亏她爹是支书,这样,她和知青王岩的距离似乎是更接近了一些。
王岩没有食言,离吃饭还有两颗烟的工夫他才来,来的早了没有话说啊。王岩来时没有忘记把上次回城从家里带来的一条烟,夹在衣服里带了来。支书大烟瘾,平时都是抽不带嘴儿的黄皮烟,这会儿见了带嘴儿的“大前门”烟,一下子就和来人拉近了距离。
喝吧!他说。然后把酒倒在一只粗瓷碗里推给王岩。
许彩霞忙不迭地把拌好的青菜端上来,然后又煮了饺子,一趟躺地跑来跑去。她前前后后连看都没敢看王岩一眼,越是这样,她越是觉得王岩的眼睛始终都盯在她的身上。她更兴奋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白生生的饺子煮出来,自己却连一个都咽不下去。生生把个人都累晕了,谁又能说不是高兴晕的。她爹也高兴,有人来看他,还带了好烟。爹一高兴就拼命劝那王岩喝酒。王岩不胜酒力,只几口就醉了,越醉还越要着喝。许彩霞担心王岩没有把饺子吃好,还有点怪他爹。可她很快就被另一个事实刺激得更加兴奋起来:那小子竟然路都
走不成了,只得把他留在家里休息。她爹也醉了,根本管不了客人。许彩霞就命令弟弟,把王岩弄到她的床上去。弟弟说,堂屋就有床,为什么还单单是你的床?许彩霞说,你懂什么呀你?人家是城里人,干净!
王岩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根本不知道是在谁的床上睡了一觉,起来坐了半天,才知道身陷在女儿国温柔乡里。床上的被子松软着,好像还留着另外一个人的体温或者体香,让人想入非非。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剪纸,叙述的却是样板戏上的故事。墙上挂着许家姑娘各个时期的照片,黑白的,然后又用手工上了彩。唇红齿白,面颊上透着熟桃子一样的水灵,让她越发地虚幻起来。王岩觉得心里泛上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急忙起来要走。
许彩霞候在隔壁房间里,等了他一个下午,连句话都没有说上,就有点儿不甘心。赶着送到门口,却又没有话。王岩看她的眸子亮亮的,两个脸蛋红红的挺可爱,就夸奖她说,你做的饺子很好吃,希望还能有口福吃到啊。有时间也请你到我们知青屋里玩儿。
许彩霞立刻就应承了,俺想去就会去的。话一出口,才觉得说的太土。就低了头,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里绞了起来,好像那样就能擦掉刚才那句话一样。
王岩早已经消失在屋后的村路上。
许彩霞那天也没有心情吃晚饭,就在那人睡热了的被窝里睡下了。她一夜醒了好多回,一迷糊就是一身透汗,心里怎么都冷不下来。
许彩霞没有去知青屋,她看到王岩就害羞得厉害。她觉得自从那天以后,王岩对她也亲热起来。再拉琴时见了她,就留她坐一会儿。他说,你要是喜欢,可以拿着玩玩儿。许彩霞立刻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连连地摆手,却又急着把手藏到身后去。瞧瞧自己的一双手,又黑又粗糙。再看人家的手,那皮子细腻的,她真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换一双。
王岩好像没看到,也不嫌弃她,拉了她的手把琴交给她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