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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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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几天?王萌在电话里如是问我。
当时正是一个春日的正午,我在办公室加班写文件,窗外的阳光被浓密的枝叶筛作点点碎片。
我看看那绿荫,看看满世界斑驳的光影,听着鸟雀的鸣叫,听着外间科长和刘小妹的碎语和欢笑,我拿定了主意,不能欺骗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于是我回答她说,想你两三天……
为什么?她口气失望地问我。
够意思了,我笑着说,若是别人,当天就想不起了。
你是冷酷,还是记性不好?
我记性很好,而且为人热情大方而不失含蓄拙朴。
你混蛋!
骂得好,骂得痛快,我笑着说,但缺乏针对性,不够具体,说说,我哪方面混蛋?
你全身都混蛋!
我哈哈大笑,王萌大约在电话那头气得全身发抖,半晌,又试探着问道,帕帕……真的,只有两三天吗?
对啊,我笑着说,只有两三天——在我死之前,你总得给我时间犹豫一下吧?但是你放心,最多犹豫个两三天,我立即自杀……
说到这里,我压低了声音,正色道,萌,因为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说完这话,我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烫,一侧脸,看见科长谭德痕从门口探头进来,蹙眉看我道,谈恋爱?
没……我嗫嚅道,谈事儿……
脸红什么?
……跟人借钱……我惭愧地说。
科长的脑袋眨眼不见了,不须臾,外间又传来他二人的欢爱之声。
电话那头的王萌竟抽泣起来,呜呜地半晌没有言语。
我安慰道,萌,别那么感动,我是骗你的……
混蛋,王萌哭着说,下午三点,八码头,你必须来……
我问为什么,她就跟我说了很多,说要跟我天涯海角,说要跟我相亲相爱,说要跟我白头到老,她说要这样,要那样。
她说了很多,一面说,一面哭。
我大约明白了,又是她的父母,又是她的父母在从中作梗。
她的父母都是市里的高官,一个是组织部长,另一个是教委副主任。他们看不上我,觉得我是个小公务员,是个孤儿,没有背景,又不会钻营。象他们这样一个家庭,在咱们市里可不得了,呼风唤雨,神通广大。就连我和王萌平时谈恋爱,也不得不偷偷摸摸的,若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比谭科长和刘小妹搞婚外恋一样。
萌长得漂亮,走到人潮汹涌的步行街,不管再多的人,哪怕是停电的夜晚,只要她一出现,所有的人都会回头贪婪或者艳羡地注视她,所有的光明和辉煌刹那间就光临了黑暗的人间。当然我形容得有点夸张,但实际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太远。我觉得她身上的美是多种因素的集合体,也不单单是一句天生丽质就可以概括或者解释的。她的气质、衣着、发型,一举一动,都无不透出一种幽深典雅的文化韵味,同时又是她纯洁晶莹的美丽心灵的外在放射和表现。反正,关于萌的美丽,非美学专业的博士来做个专题研究不能完全说清道明。象我辈俗人,能有幸沐其光荣,一亲芳泽,简直是万世修来的福分。
众位看官,你们可能要问了,既然此女子天上仅有,人间绝无,何以就偏偏看上了你个不求上进,没得前途的凡夫俗子?
这个问题提得好,提得非常有深度。但我早就提过这个问题了,我提出这个问题要远远早于任何人,我问过天,问过地,问过我自己,最关键的是,我问过作为当事人的她,你看上我什么?我哪点好?
俗话说,爱情需要理由吗?
俗话又说,不需要吗?
俗话接着说,需要吗?
这样的破问题反复问下去就没有意思了,后来我也懒得问了,在她温柔地亲了我的嘴唇一下之后,我回家照了照镜子,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我突然感觉自惭形秽,多好看,多有气质一个不世出的奇男子伟丈夫啊,从那以后,我再没问过类似的傻问题了。
那一刻,手捏电话,耳边传来王萌那令人心碎的抽泣和絮语,我想了很多,天涯海角,相亲相爱,白头到老,想这样,想那样。
虽然还有点犹豫,但我终于答应了她,不就是私奔么?有什么了不起。
萌很温柔,很用情地说,帕帕,我爱你……三点的船,我等着你,一定准时啊。
萌挂了电话。
我看了看时间,中午一点半。
我跟科长请假,科长当然不答应。他不答应没有关系,因为我觉着这一去,可能真的再也不回来了。王萌虽有点幼稚,但毕竟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颇有点说一不二,杀伐决断的巾帼英雄的意思。
我回家收拾行礼,路边买了两盒烟,去银行取了钱。做完这一切,我坐上出租车之后,已经是两点半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她为什么在电话中提到死的问题?如果我今天没有向她表明我的爱情,难道她真的就决心自杀了?
说真的,想起这些我就浑身发冷。以她的个性,我觉着,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车到滨江路口停了,前面黑压压一片,竟然堵了车。
司机探头出去破口大骂,我好不容易劝他先收了车钱,自肩负行李包,跳下车就跑。
没几分钟就三点了,我得加快速度。今天有不祥的预感,我觉着,我若不能准时到达八码头,王萌要么可能一个人乘船离去,要么搞不好还真咕咚一声跳了水。
我从小体育就不好,加上办公室坐久了,跑不多时,一双腿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感觉自己剩个上半身在腾云驾雾似的。
我跑得两耳生风,眼睛发黑。
我奔跑在宽阔的滨江路上,想当年市里组织马拉松我都没有这么卖力过。我觉得两边的景物在飞快地后退,我似乎听到夹道的人群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加油声。
妈妈的,我咬牙切齿地在心头说,八码头就要到了,红线就要被我拦腰撞开了,老子赢了,第一名!王萌,等着我呀……
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膨地一声巨响,我头脑一懵,身子腾空飞起。
开始我以为是幻觉,但我看见自己真的在空中飞,我的斜下方是一辆横在公路中间的捷达车,我的行李包滚落在车轱辘旁边,上面沾满了灰尘。
扑地一下,我稳稳地落在水泥马路上。我感觉痛,又好像一点也不痛。真是奇怪的感觉,那一瞬间,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天地之间一片阒寂。
我的身子好像不属于自己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出车祸了。我遭遇了可怕的车祸。
我的脸侧放在地上,眼前是我的右手,手上还紧紧地捏着银白色的手机,我拼着全身最后的力气把手机移到耳边,我重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那个散发着香水味的号码,那个仿佛总在对自己微笑的号码。
但嘟嘟的声音一直响。
有个女声公事公办地重复说道……该号码无人接听,请挂机……该号码无人接听,请挂机……
我浑身是血和土,我蜷缩在公路中间,我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
我看见人们围拢去,议论纷纷。
我看见那个捷达司机面如土色,扶在自己的车门上双腿打颤。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在半空中漂浮着,如同一粒尘土。
第一章·地狱·1
兄弟伙,新来的?
我正飘在半空,不明所以时,迎面冲我飞来一个长袍马褂的怪人。那怪人不但穿得怪,脸色也怪,白惨惨的,咧嘴对我阴森森地笑。
咦?我奇怪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我怎么会飞?我傻呵呵地问他。
你刚死了,来到另外的空间,恭喜你。怪人幸灾乐祸地笑着说。
接着我又看见好多奇怪的半透明的人在半空中飘荡,他们经过我的身边,无一例外地看我一眼,眼神似笑非笑。
哦,我恍然大悟,我并不傻,我立刻知道,如果不是做梦的话,我已经死了。
兄弟伙,那怪人又对我说,你浑身发光,怕是个当公务员的,有前途哦,将来发达了,别忘记照顾我一下。
对啊,我对怪人说,我生前就是公务员,但我已经死了,还怎么照顾你呢?
我说现在,怪人阴惨惨地在阳光下笑着说,你浑身发光,说明你生前没有干过坏事,前世还积累了不少福德,现在到了阴间,肯定是要担任公职的。搞不好,你还能上天堂呢。
说到这里,那怪人叹口气说,象我们这种游魂野鬼就惨了,天不要,地不管,我已经游荡了几百年了——到地狱我怕受苦,不去地狱,连排队等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我正要表示同情,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汽笛悠扬的长鸣,我蓦地心头一痛,连忙往那茫茫江面看去,只见一艘客轮正缓缓地离岸。
我走了,我对那怪人大叫一声,身子一轻,身随意走,疾速地往八码头飞去。
客轮行驶时掀起巨大的浪头,把那岸边趸船摇得上下起伏。我看那码头上空荡荡地,一坡延伸到水底的石阶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
那是萌。我在半空中俯视她娇弱的背影,她的身边放着沉甸甸的行李包。她一动不动,静静地凝视着面前浩阔的大江。
巨大的悲伤充满了我的灵魂,我没有眼泪,我在半空中颠倒起伏,仿佛要顿时爆炸,要灰飞烟灭。
兄弟伙!那怪人紧随我飞来,大声警告我说,千万莫伤心,当心你魂飞魄散!
我没有答理他,我往萌俯冲下去,我张开双臂去拥抱她,但我一瞬间就扑到了水面。我凝视浑浊的江水,我才明白,我已经死了,我再也抱不住她,我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回身看萌,她握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