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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纷纷应和,郭夫人又交代几句,让众人散了。
我不想再多待一刻,维持着悲不自胜地神色,行礼之后,由阿元搀着离开。
才走到堂后,却听得魏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长嫂留步。”
我停住,行礼:“二叔。”
魏昭道:“人死不可复生,长嫂保重。”
“多谢二叔。”我低声道
魏昭道:“弟处事不周,长嫂若有所需,但说便是。”
这话说出来,俨然像个主人。我叹道:“二叔好意。妾并无所需,只是夫君尸骸不知下落,妾实心焦。”说罢,再度掩袖。
魏昭道:“长嫂放心,弟就算将新安掘地三尺,也定将兄长寻回。”停了停,他又道,“弟却有一事,有求于长嫂。”
我讶然:“何事?”
魏昭道:“弟明日巡细柳营,请长嫂与侄女同往。”
我怔了一下,心中很快明白过来。
雍都不大,这里的驻军,除了保卫皇宫的羽林,最重要的就是雍都郊外的细柳营。细柳营本是长安的兵营,天下大乱之后毁去。天子定都雍州,魏傕为了鼓舞军民之心,沿用旧称重建细柳营,而其中事无巨细,都是魏郯一手带起。
如今,魏昭接受朝中事务,朝堂上的群臣好办,军营里的兵将却恐怕一时难服。所以,他想到了我和阿谧,想用我们拉拢些人心。
没想到我还有些用处。
“二叔所请,妾自当从命。”我对魏昭和气地说。
魏昭双目掠过微光,向我一揖:“多谢长嫂。”
凯旋(下)
我摇头:“可若是死去;快乐亦无所知觉;遑论解脱……”
“云梯上来了!射!刀兵!”这时;有将官大吼。
城墙上起了一阵小小的混乱,盾牌拿走了;弩兵换上弓箭;涌到堞雉边上朝下方乱射。更多的军士从城墙下奔上来;准备与上了城的敌兵拼白刃。
不断地有人中箭倒地;又不断地有人补上去。
“弩机!射攻城锤!”程茂的吼声传来。
“他们到城门了呢。”天子对我一笑。
这笑容诡异非常,我正当疑惑,突然,洪亮的钟声传来。
城上的将士皆是一惊。
“皇宫!”片刻;有人大喊,“是皇宫!”
我朝皇宫的方向眺望,果然,火光亮起,伴着浓烟,那是报警的烽火。恐慌从心底升起,我望向天子。
他也望着那边,笑意从容。片刻,转向我:“你还记得我垂钓的那条溪流么?”
我怔住,未几,忽而明白过来。
雍都的皇宫不大,宫苑中只有三个小池和一道溪流。我曾听说,这是从前的雍侯营造的,四水连通,且用的是城外引来的活水。
我看着天子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曾认识他。
“你怎能如此?”我的声音发虚,“他们守城,是为了你……”
“是为了他们自己。”天子神色冷漠,“还有大司马。”
“陛下还有妻儿!乱军来到,他们也要蒙难!”我大声道,周围的军士都看了过来。
“他们已经走了。”天子仍旧不慌不忙,唇角翘起,抚着阿谧的脸,“至于你我,都会死。”
“只怕未必!”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脚步声杂乱。军士们让开一条道,当中一行人从城下来到,为首者,却是裴潜。
他风尘仆仆,看看我,又看向天子,一礼:“禀陛下,宫中乱军已全数剿杀!”
心如同在坠落的那一刻被托住。
天子的神色却是一变,盯着裴潜,似不可置信,片刻,望向皇宫。
火仍在烧,钟声仍传来。
“那是佯动,”裴潜淡淡道,“我等方才赶回到城下之时,羽林才开始点火。”
烛燎在风中刮得“呼呼”乱舞,映在天子的脸上,阴晴不定。
“陛下。”我小心地看着他,又看着阿谧,轻声道,“都过去了。”
“陛下!”这时,一个声音急急传来,望去,却是徐后上了城楼,怀里抱着年幼的皇子励,而后面,跟着哭泣不止的魏婕妤和魏贵人。
天子看到她们,脸色登时惊怒,看向裴潜:“是你!”
裴潜并不否认,道:“臣等赶到之时,乱贼正要将中宫灭口。”
“陛下!”徐后双目通红,“方才励儿啼哭,要寻陛下,妾等藏身无处,幸得将士相救。陛下若有万一,妾等孤儿寡母亦无生念!”
她怀里的皇子励啼哭着,天子看着他们,脸上的戾气如同死寂。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鼓声,如同夏日天边滚动的闷雷隆隆响起,隐约而浑厚。
城墙上登时传来一阵欢呼声。
众人皆诧异,朝前方张望。
“大司马!”有军士欣喜若狂地喊道,“大司马回来了!大司马真的回来了!”
心跳似乎在一刹那间被激起,我睁大眼睛望着橘色的夜空,密密麻麻的军士挡住了视线,只剩橘色的夜空和震撼人心的鼓响。
交战在刹那间停止,奔走的士卒,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嘶声力竭地欢呼;而我的周围,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相拥大笑。
“陛下……”我含着泪望向天子,“阿谧也有父亲,将她还与妾吧。”
天子看着我,又看看徐后。
徐后抚着皇子励望着他,仍在抽泣。
天子叹口气,将阿谧看了看,片刻,递给我。
我连忙伸手上前,才触到阿谧,立刻将她抱过来,唯恐天子变卦。
小小的身体,柔软而温热,将我浑身的寒冷一点一点温暖。我用力抱着她,亲吻他,如同那是世上最宝贵的恩赐……
“陛下!”一声惊呼传来,我看去,天子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内侍连忙将他扶住。
“陛下!”徐后连忙将皇子励交给旁人,上前将他扶住,泪流满面。
天子面色苍白,一团血色染红了衣襟。他喘着气,唇边带着血,眼睛用力睁着,望向前方。
“快请太医!”众人忙乱,有人大喊着。
我紧紧将阿谧抱在怀里,看着天子,一动不动。
“都过去了。”一个声音低低道。
我转头,裴潜立在身后。他方才奔忙许久,额角上泛着汗珠的光泽,却毫无憔悴之色,看起来仍温润如玉。
他看着我,又看看阿谧,未几,眉宇舒展,对她笑了笑。
“呜……咯咯……”阿谧瞅着他,不知为何,亦笑得开心。
我曾经许多次设想过魏郯回来的情形,就算是差点被吕征骗了的时候,我也没有放弃过。
他在许多的场合出现,我深夜孤眠时,众人在堂上哭丧时,我逃离魏府时,危险来临时等等。我对他的态度也跟我的心情一样多变,欢笑、撒娇、抱怨、踢他拧他,但当他真的出现,我只是抱着阿谧立在城墙上,看着遍野的火把光涌来,攻城的人丢盔弃甲,在城内和城外的军士夹击下四处逃窜,旗帜、兵器、尸首残落一地。
而那火把光照汇聚的洪流之前,一匹骏马当先,上面的人身披甲胄,正是我这段时日以来以来一直企盼的模样。
鼻子又开始发酸,我怕失态,眨眨眼睛把眼泪缩回去,心底的快活却丝毫不减。我想让阿谧也看,可是她在我怀里安静地依偎着,已经睡得香甜。
城上的军士还在欢庆,鼓乐声一遍接一遍地奏着,不知疲倦。公羊刿与几个新识得的细柳营将官在高谈阔论,我听到公羊刿自豪地说“我妇人”什么什么,众人哈哈大笑。
几乎每个军士嘴里都在说着“大司马”,而城下,无数的人涌到大街上,有的点着灯笼,有的点着火把。
人声鼎沸中,“大司马”三个字隐约能听见,像松涛疾风,一遍一遍,和着鼓点。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魏郯稍后入城,自己在这里除了看,什么也做不了。
“回去吧。”我对阿元说。
“回去?”阿元有些讶异。
我颔首,示意她看阿谧。
阿元有些遗憾,却笑笑,随我一道回府。
一夜还未过,当我从大门入内,看到满是缟素的灵堂,却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严均看到我抱着阿谧回来,绷紧的脸像是一下舒了口气。他领着家人上前行礼,又不住请罪,请我责罚疏失。
我已经很疲倦,让严均按家法酌量,径自回到了院子里。
给阿谧擦过身之后,我给她轻轻地穿好衣服,阿谧被我弄醒有些不乐意,我连忙哄她入睡。
外面忽而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公子……”家人的声音被推门声打断,我抬头,魏郯站在门口,
铁甲的声音有些吵,四目相对,我连忙将一根手指抵在唇间。
魏郯的动作顿住,远远地看着阿谧,脸上的棱角瞬间变得柔和。
我起身,朝他走过去。
魏郯立在门内,一动不动。不知为何,我朝他走过去的时候步子很急,可还差一两步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阿谧要睡觉,室中的光照并不明亮。
魏郯手里提着头盔,面容比从前黧黑了一些,却更显得眉目和轮廓锐气十足。一些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喉头,这张脸,我一直盼望着,我见到的时候也总在梦境里,以致于现在见到他,我仍有些不敢相信。
“怎一见到我就哭?”魏郯的声音有些无奈,未几,他的手揽过我的肩头。
一刹那,我却哭出了声来,抬头看着他,泪水却源源不断地把视线模糊。
“无事了……”魏郯似乎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吻吻我的额头,抚着我的背安慰道,“无事了,嗯?”
他的嘴唇干燥而粗砺,身上的气息满是汗水和尘土的味道。我紧紧地环着他的腰,愈发哭得不能自抑,过了会,又抬起头,泄愤地用力锤他的肩膀和胸膛:“你……你一个字也不肯给我!我带着阿、阿谧差点被人骗了!我、我前两日还在给你戴孝……呜呜……我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呜……”
“无事了……”魏郯的声音歉疚,双臂抱得更紧,把我的头按在胸膛上,却任我踢打。
烛火泛着桔红的颜色,魏郯立在木架前解盔甲,一边解,一边不住偷眼看我。
我坐在榻上,哭是哭完了,却还一阵一阵地抽着气。我看他解腰带解了好一会,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上前帮他解。
“不必,”魏郯按住我的手:“全是泥尘血迹,脏。”
我瞥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