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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愿意来开会,就让大家来,农会不可以改成群众大会吗?”老董这样提议。
赵得禄也说了:“唉!昨晚为什么不决定开大会呢?唉! 如今又改变。”
“改变也行。”杨亮说,“昨天估计不够,说开农会也有理由,既然人多了,就临时改变。索性到戏台那里去。”
“对,到戏台那里去,嘿,要不把钱文贵扣下,老百姓能这样?”
“换个人也不行。”
“别说空话了,叫老吴再打一遍锣吧。还有些没有参加农会的人家呢,叫他们都来。”
“老张慢点走,有些事还得重新布置一下,咱们再谈谈。”杨亮把张裕民又拖回房子里去了。“对!对!对!”大家赶忙跑出房来,院子里还是一团嘈杂,什么也听不见。
很快老吴便出现在台阶上了。他用力打了一下锣,歌声停止了,全场立刻静了下来。老吴嚷:“院子太小了,到戏台那里开大会去!……”可是再也没等他说下去,秩序又乱了起来,都向大门口奔去,人多门小,挤得只听见叫声。妇女小儿的声音,时时像被卡住了似的叫出来,响得特别尖锐。
门外边的人还不知道是回什么事,跟着也跑。像哪里起了火似的,只听见脚板在地下咚咚咚……的响。
一会,人都集聚在戏台前了,这里到底宽敞,用不着争地盘,便也不挤了。有些人还退到墙根前去了,坐在石磴上,坐在几条木料上,他们几个人几个人的谈着他们的感想。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侯殿魁又走出来了,悄悄的仍旧坐在老地方。坐在他旁边的人,一看是这个一贯道,便换了个地方走到离他稍远一点的空地上去。
这时还听到老吴在另一条巷子里,打着锣。他不断的唱着:“妇女儿童团,老少青壮年!大家来开会,就在戏台前。报仇在今天;耕者有其田!”
49 决战之二
老吴匆忙的走着,从大街到小巷,从这条巷转到那条巷,有许多人早就站在街口的,看见人们从巷口流到街上又流到戏台前时,已经跟踪走来了。这里面有些人穿得比较整齐,露出一副极慎重的样子。偶然有一两个戴绅士草帽的买卖人,他们挤在人中间,和人开着玩笑。还有擦了薄薄一层粉的女人,头发上的油光照人,衣服剪裁合身,扭扭捏捏的三三两两的挤在一团,站在靠后边。也有原来留在屋子里的穷老汉,穷老婆,这时也锁了屋子赶来了。还有,因为孩子太多,无法出来的女人也抱着一个,牵着一个,蹒跚的走来。有些人问:“还不开会么?”
张裕民站在台中央,指挥着:“妇女都靠右边站,你们那几个让过来些。大家站好地位不要动。墙根前的站过来。”
人们都听着他的号令移动着。刚刚站好,却又都回过头去,有人就又往后走,学校里的小学生排着队来参加大会了。刘教员带领着他们,他们还唱歌,这些孩子们像参加运动会的选手,生龙活虎似的,又紧张又活泼,他们用力的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歌声响彻云霄。张裕民便忙着招呼,在台前让出一角地方。
队伍便从人丛中走进来。人们自然而然的替它让了一条道路。刘教员也忙迫得不堪,好容易才把他们安排好,又叫他们停止了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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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底下悄悄谈话:“对象来了没有?”
“没有,还扣着呢!”
“看侯殿魁那老头。”
钱文贵的老婆也站在台后边,她拿背靠着台,时时把衫子扯来揩眼泪,鼻涕吊在嘴唇上,她刚刚给丈夫送饭回来,她一看见干部便给磕头,她哭着说:“打从你们当干部以来,他爹有啥对不起你们吗?不看金面也得看佛面啦,看咱钱义还是八路军咧。”
有人吓唬她:“你再说,就一绳子捆了你。”但她还是不走开。
有人喊:“开会吧!”
“对,开会啦!”张裕民又跳上台中央了。他仍敞着汗衫和纽扣,他望着群众,等人声静下来。
李昌吹着一个口哨,“噱——噱——”
张裕民报告了:“咱们村闹土地改革到如今已经十多天了,咱们要翻身,可不容易,咱们村上有好些剥削咱们的地主,压迫咱们,咱们今天就来拔尖。昨天晚上咱们把那个有名的人,混名叫赛诸葛的扣下了!……”
人们不觉鼓起掌来,并且吼着:“扣得好!打他那个狗命的!”
“还有呢!”张裕民又接下去,“咱们的治安员张正典那小子,心眼里不向咱们老百姓,向着他丈人,破坏咱们的土地改革,县上撤了他的职,以后咱们要多看着他点。……”
底下又鼓掌了。大家互相交头接耳的说:“啊,还有这回事,这可做对呢。”并且有人喊:“打倒投降分子!”“把这些溜沟子的都捆起来。”
张裕民又说:“今天咱们这个会就是和钱文贵算帐。咱们先算算,算的差不多了,改天再当着他算,咱们农民自己来主持这个会,咱们选老百姓来当主席。你们说成不成?”
“成!”“就是张裕民!”“农会也成!”“……”几种声音嚷着。
“老百姓好。你们自己选好,选几个你们觉得可靠的。”老董也站在张裕民身后说。
“成,选就选哪,咱提郭富贵。”是王新田那个小伙子的声音。
“郭富贵,赞成不赞成?”
“赞成。咱提李老汉。”
“哪个李老汉?”
“提人还得不提名……”
“李宝堂叔叔……”
“李宝堂叔叔,好。”
“咱还提张裕民,没有他不顶事。你们看怎么样?”
“好,就是他。”
“举手!举手!”
“哈……”
人们在人丛中把郭富贵,李宝堂推上去了。李宝堂只笑。郭富贵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像个新郎似的那么拘束着。
张裕民把李宝堂拉在中间,又同他叽咕了一阵。这老头子把脸拉正了,走出来一步,他说话了!他说:“咱老汉是个穷人。看了几十年果园子,没有一棵树。咱今年六十一岁了,就像秋天的果树叶一样入土也差不离了。做梦也没梦到有今天,咱当了主席啦!好!咱高兴,咱是穷人的主席,咱们今天好好把那个钱文贵斗上一斗,有仇报仇,有冤伸冤,有钱还钱,有命偿命。咱只有一个心眼,咱是个穷汉。咱主席说完了,如今大家说。”
谁也没有笑话他,很满意这个主席。
要说话的人很多,主席说一个一个来。但一个一个来,说话的人又说不多了。说几句便停了。大家吼着时气势很高,经过一两个人稀稀拉拉的讲,又没讲清楚,会议反而显得松了下来,李昌便使劲的喊口号,口号喊得不对时候,也不见有力量。这时只见刘满急得不成,他从台下跳上了台,瞪着两只眼睛,举着两个拳头,他大声问:“你们要不要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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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满!刘满!你说吧!你会说!”
“你们要咱说,咱得问问干部们,咱说了要不要处罚咱?”“刘满!你说!谁敢处罚你!今天就要看你的,看你给全村带头啦!”张裕民笑笑的安慰他。
“谁敢处罚你!刘满!你说!你打那个治安员打得好!”底下也有人鼓他的气。
“说钱文贵的事吧!”张裕民又提醒他。
刘满用着他两只因失眠而发红的眼睛望着众人,他捶着自己的胸脯,他说:“咱这笔账可长咧,咱今天要从头来说。咱的事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道,啊!你们哪里会清楚这十年来的冤气。咱就是给冤气填大的。”他又拍了拍胸脯,表示这里面正装满了冤气。“咱爹生咱们弟兄四个,咱弟兄谁也是个好劳动,凭咱们力量,咱们该是户好人家呀!事变前咱爷儿五个积攒了二百来块钱,咱爹想置点产业。真倒霉,不知怎么碰着了钱文贵,钱文贵告咱爹,说开磨坊利大,他撺掇咱爹开磨坊,又帮咱爹租了间房子。他又引了他的一个朋友,来做伙计,又不是咱村上人,咱爹不情愿,可是看他面子答应了。那个朋友在磨坊里管起事来,不到两个月,他那朋友不见了。连两匹大骡子千来斤麦子全不见了。咱爹问他,他说成,骂那个朋友,说连累了他,他拉着咱爹,一同到涿鹿县去告状,官司准了。咱告诉大家这官司可打不得呀!咱们一趟两趟赔钱,官司老不判案。咱爹气病了,第二年就死了。咱们四弟兄在年里杀鸡赌咒,咱们得报这仇。唉!咱们动还没动,有天咱大哥给绑上拉去当兵啦!这还要说么,这里边是有人使了诡计啦!咱大哥一走,日本鬼子就来了。石头落在大海里,咱们年年盼,也盼不到个信息。咱大嫂守不住,嫁了。落个小女子,不还跟着咱吗?”
底下有人答应他:“是有这回事。”
“日本人来的第二年,”刘满又接下去说了,“钱文贵找咱二哥去说,过去对不起咱爹,磨坊赔了钱,他心里老过意不去,他说要帮咱们忙,劝咱二哥当个甲长,说多少可以捞回几个。咱二哥不愿意,他是老实人,家里又没人种地,又不是场面上人,咱弟兄全恨他,不肯干这件事。咱们回绝了他,他走了,过了半个月,大乡里来了公事,派了咱二哥当甲长。咱二哥没有法,就给他套上了。大乡里今天要款,明天要粮,后天要伕,一伙伙的特务汉奸来村子上。咱二哥侍候不来,天天挨骂,挨揍,哪一天不把从老乡亲们那里讹来的钱送给他去?他还动不动说咱二哥不忠心皇军,要送到兵营里去。
咱二哥当了三个月甲长,要不是得了病,还不会饶二哥!二哥!你上来让大家来看看是什么样子!咱二哥呢,二哥!二哥!……“他的声音嘶哑了,模糊了,他说不出话的时候,就用两个拳头擂着他的胸脯。
人群在底下骚动,有人找着了刘乾,把他往台上送,他痴痴的笑着。人们将他互相传递,把他送到台口了,郭富贵忙着把他拉上来。那个疯了的伪甲长不知是回什么事,傻子似的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