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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人,卑职告退。”
高庆退出去前又瞥了今夏一眼。后者正跟个条桌腿子过不去,那腿子下部抠出卷叶装饰,好看倒是好看,可条条凹处积了灰尘,清扫起来甚是麻烦,她又是用指甲抠又是用抹布蹭,正干得起劲。再看陆绎,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猫戏老鼠,也不知陆绎究竟因何要为难这个小捕快,他暗自摇了摇头。
眼见到了正午,陆绎也不理会今夏,自顾出门,大概是用饭去。她好奇心起,拿着抹布去擦书案,手上虽不停,眼风却直往案上瞅。
是地图果然没错,且就是扬州城的地图,她没费劲就找着官驿所在,然后是提刑按察使司,接着又找着了昨日去过的翟宅,还有今日上船的码头……
他盯了这地图半日,究竟在看什么呢?
今夏颦眉回想当时陆绎的手指,是一条斜线,向左上角延伸——西北面!她的目光落到地图西北角,细细扫寻了几遍,却始终找不出有什么问题。
正当她疑惑时,陆绎已返回来,见她仍在擦洗,皱皱眉头道:“还没打扫好么?我要歇息了。”
“好了,已经好了!”今夏紧着抹两下,收了手笑道,“大人,您瞧,这桌、这椅、这柜,我干活没得说,干净得能用都舌头舔,不信您试试。”
陆绎没接话,干看着她。
今夏自己也意识到这话是有点不对劲,一阵讪笑遮掩过去,接着又堆笑道:“大人,你看我也知道错了,那个、那个……银子……是不是……”
陆绎盯着她片刻,忽问道:“二两银子而已,丢在水里也不过就听个响,犯得上你这么卑躬屈膝委屈求全么?”
闻言,今夏面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低了头,习惯性用脚去轻轻蹭门槛,道:“当然犯得上了,你们上头这些人自然不会知道我们下头的难处。如今东厂、西厂、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养了多少人,每年开销多少银子,想必您心里也有数。反之,三法司摊派下来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少,上头一再要我们节俭行事,如今光是租条船就花了我一个月的月俸,头儿若去找刘大人报账,定是要受他训斥看他脸色的。我卑躬屈膝,总好过他卑躬屈膝吧。”
听罢,陆绎静默未语,却听她又道:
“再说,不过只是打扫屋子而已,又不是卖身,这事我本就在行,也不觉得如何委屈啊。怎么大人您看着,觉得我样子很憋屈么?”
陆绎扶了扶额头,不再理会她,径直往里头走。
“大人、大人……那银子……”今夏锲而不舍地陪着笑脸。
“有两件事情,第一,你午后出去一趟,看看翟姑娘现下住在何处,替我把这个送给她。”陆绎递给她一个匣子,“再打听清楚她平日里有什么喜好,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隔着匣盖子紧嗅了几下,她抬头问道:“香料?”
“麝香和冰片。”
掂掂匣子的分量,今夏估摸着里头香料怎么也值三、四十两银子,只是不知道这银两是陆绎自家掏钱袋还是从公中报账?
陆绎话锋一转,忽看着她道:“上官堂主为人甚好,我瞧你一口一个姐姐叫也甜,乌安帮在此地时日已久,若翟家就住在水边不远,找她打听说不定能快些找着。”
“您让我去找上官堂主?”说实话,因船上的事,今夏原就想去找一趟上官曦,可陆绎开口说这话,不由得让她怀疑是不是被他看穿心思。
“有问题?”
“没有没有没有……”
陆绎接着吩咐:“第二件事,今夜二更,你到周显已所住的小楼去,点上灯,再把窗子打开,要和周显已自缢那晚一样,然后,你就在里面候着。”
和自缢那晚一样?还得候着?今夏背脊阵阵冒凉气:“大人,您这是要作法呀?还是捉鬼呀?”
陆绎瞪她一眼。
她不得不小心问道:“那得侯到什么时候?”
“鸡叫过三遍之后,你方才吹灯下楼……还有,此事不可对旁人说。”
听了这话,今夏又是一阵背脊发凉,又不好拒绝:“那……银子……”
他淡淡道:“此事日后再议。”
既是再议,那至少是有商量的余地,今夏欢天喜地地领命出来。
此时午时已过,官驿内静悄悄的,众人都在歇午,今夏估摸着头儿也歇下了。估摸着杨岳会给自己留饭,她转去灶间找饭,却看见杨岳窝在灶间里头抱着根萝卜正雕花。
“大杨?有饭没有?”
杨岳往旁边笼屉里努努嘴。
今夏掀开笼屉,见着一碗黄金璀璨的蛋炒饭,大喜,把匣子往旁边一搁,忙捧了碗出来取箸就往嘴里拨。
“这是什么……”杨岳也隔着匣子嗅了嗅,“麝香、还有冰片,这东西不便宜,你哪里得来的?”
“哪里是我的,是陆大人命我送去给翟姑娘,”今夏咽了口饭下去,“还叫我问她平日里喜欢什么、吃什么、玩什么,看起来他对这位翟姑娘还真上心。”
把雕花萝卜搁下,杨岳直起身来,语气已有些兴奋:“这是要送翟姑娘的?”
“是啊。”
“我同你一道去!”
未料到这么快又能见着她,杨岳满灶间转个不停,看得今夏眼都花了。
“你说她身体不好,那该吃些添养气血的才对……炖乌鸡汤?不好不好,太荤腥……”他喃喃自语,“炖燕菜?……”
“燕菜咱们可买不起。”今夏提醒他。
“得添养气血,还得可口的,清爽的,吃起来又不费劲的,她吃了还想吃……”杨岳绞尽脑汁。
今夏听着都觉得实在费劲。
“小米糕,你说好不好?”过了好半晌,他总算想出个主意。
今夏点头如啄米,赞成道:“好好好,这个好,顺便多蒸点,我也想吃。”
官驿灶间内小米是现成的,当下,杨岳连忙淘米磨粉,诸样事情细细做来,无一样不用心,半个时辰之后,掀开蒸笼,将蒸好的小米糕取出,待热气稍散,把卖相好的用干净纸细致地包起,剩下的也包了让今夏揣怀里。
“走走,咱们赶紧走,这个最好是趁热吃。”
两人打听了乌安帮出没的几个码头,先往最近的码头去。码头处停泊了至少数十条船,人声喧哗,甚是热闹。杨岳正找哪条船上有乌安帮的旗,今夏眼角瞥见一人,分外眼熟,再定睛望去,不由得抿嘴笑道:“咱们今日运气好,一来便逮着个正主儿!”
杨岳循她目光看去,一条大汉,身形魁梧,长手长脚,背对着他们正给船栓绳,头上一顶斗笠压得低低。
“哥哥,老爷子舍得让你出门么?”
今夏绕到汉子正面,笑嘻嘻道。
这人正是谢霄,见着今夏楞了楞,然后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原还想着去寻你呢。”
“寻我作什么?”今夏低声取笑道,“你那晚祸闯得还不够大么?半个扬州城都震了三震,我要是老爷子,就关你三个月,不许你出门半步。”
“你怎得知道……”谢霄说了一半就停了口,狐疑地看着她。此时杨岳也行过来,朝他抱拳施礼。
“上官姐姐呢?”今夏往旁边张望。
“她不在这里,昨日帮里有事,她去了江宁,还未回来呢。”
第三十一章
今夏与杨岳对视一眼;心下皆奇怪;明明上官曦一早去见了陆绎;怎得说还未回来。
莫非此事她有意瞒着谢霄?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他们自然也不说破。杨岳道:“谢兄,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谢兄可否帮忙。我们现下正在找一位姑娘的住所,只知道在水边不远,乌安帮帮众甚多;不知可否替我打听下?”
“这点小事;还用个求字;你也忒小瞧我了。你说;要找的是谁?”
“她姓翟;名兰叶,是翟仲翟员外的养女,据说这位翟员外还是扬州知府的小舅子。”
谢霄听到这里,大手一招,从近旁唤来一位卖鱼的年轻后生,如此这般问他。年轻后生笑答道:“他家爱喝鲜鱼汤,老胡头隔天就往他家送鱼。原是住凤桥街,最近不知怎得搬到观前后街去了,倒给老胡头省了好些事。”
“观前后街的何处?”
“他家后角门紧着棵大槐树,旁边还有个土地庙。”
谢霄是自小在扬州城疯跑长大的,听他这么一说,立时就明白了,当下解开缆绳,朝今夏杨岳道:“你们上来,我带你们去!”
沿着水道走,左转右拐,直到了一处桥头,谢霄指道:“你们只管朝前走,见着土地庙就是了。我横竖无事,就在这里等着,等完了事咱们吃酒去!”
今夏正欲上岸,又看见杨岳小心翼翼怕碰着小米糕的模样,干脆唤住他,将装香料的木匣子递过去:“大杨,你去吧,我同谢大哥说说话。”
杨岳楞了楞。
“你呀,不用着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啊。”今夏笑道。既是替陆绎送物件,想必翟兰叶会亲见,只怕还得多问上几句话,让杨岳独自去还能与她说上话,多少解些他的相思之苦。
杨岳接过木匣,挠头笑了笑,转身走了。
谢霄栓好绳子,往船上一靠,奇道:“你们不是来查案的么?这姑娘有嫌疑?”
内中详情不好对他说,今夏只道:“这位翟姑娘生得极好,陆大人今早在船上见了她一面,回去之后念念不忘,这不,置备了香料让我们送过来献殷勤。”
“陆绎……”谢霄冷哼了一声,“看不出,他那德行,居然还是风月中人。”
“就是就是。”
今夏笑嘻嘻地迎合着。
“你当他狗腿子当得还挺乐呵呀?”谢霄斜眼睇她。
“哥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今夏也不恼,认真想了想,“也不是,我这应该算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谢霄嘿嘿笑着摇摇头,问她道:“那晚,你怎得知道是我?”
“我不光知道是你,还知道用雷明霹雳弹的是上官姐姐。”今夏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我说哥哥,你也太不当心了,换了身皮就想混进去,那帮锦衣卫虽然不是好东西,可也不是混饭吃的。”
“行了行了……帮不上忙还说风凉话。”
“你且安心吧,陆大人现下忙得很,压根顾不上去理会你兄弟,提刑按察使司的人上赶着巴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