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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洗剑录-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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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四望一眼,目中已有泪痕,又自接通:

“这里有这么多位豪杰英灵伴着你,想你已不致寂寞,……你好生安息吧……”咬了咬牙,抹去眼角泪痕,转身飞掠而出。

片刻之间,他便已追着那一群大汉,悄然跟在他们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上山巅。

定了没多久,已可听到欢呼声,赐采声,随风自山巅飘了下来,不知又有哪一位名侠,在人前战胜了他的对手。

这欢呼赐采声,正是他以别人的鲜血换得来的,武林群雄中,又是谁的声名不是以别人的鲜血写成的?

宝玉心房一阵收缩,热血更是奔腾,双拳握得更紧。

大汉们显然也因这呼声而激动起来,脚步走得更侠,又不知定了多久,宝玉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轮明日悬在天边,山坪上灯火满山。

秋月虽明,但光辉却似已被人间的灯火掩去,秋星虽繁,但却也比不上这满山人头的众多。

宝玉精神一振,但头却垂得更低,紧跟着大汉们的身后,垂首痰步,也不敢东张西望一眼。

大汉们自山背上来,这里人群本也挤得密密的,但瞧见这些大汉们上来,果然让开了一线道路。

后面的大汉搭着前面大汉的肩头,一人连着一人,连成一条人龙,自人缝中穿了过去。

宝玉身子随着他们往前挤,鼻子里只嗅着一阵陈酒气,汗臭气,姻草气……耳畔只听得一阵阵嘈杂的人语:

“你瞧……‘无上飞花’果然有两下子,连这一阵,他已接连胜了两阵了,连汗珠都未曾流一粒。”

“胜了两阵又怎样?‘天刀’梅谦、潘济城、‘小花枪’马叔泉、蒋笑民、欧阳天矫,这些人还不是都已胜了两阵了?”

“这是他们的运气,吕云、鱼传甲、英铁期这些人都末露面,他们的对手若是这些人,他们胜得了么?”

“说起这些人,兄弟我就又想起了方宝玉。…·格老子,慢点挤行不行?哼!若不是台上有人等着你们收尸,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格老子我也不会让路的。”

“丢,边个讲不依,慢的呀!”

“妈拉巴子,俺的骨头都挤散了…。:”

大汉们赔着笑,道着歉,终于在家、南、西、北各地“名骂”中挤了出去,宝玉精神一爽,悄然转目四望。

只见擂台高耸,正有几条大汉提着水桶,在台上清洗着血迹——。这不知又是谁流下的英雄之血。

擂台左硼,有一圈木桌,六、七个人坐在桌后,白发苍苍慈祥而严肃的是丁老夫人,面色红润,竞颜鹤发的是无邪道长,瘦骨嶙峋,面沉如水的是一木大师,而坐在一边,双眉深皱,面有重优的,却赫然正是万子良。宝玉匆匆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瞧。

转目望夫,只见擂台右侧,也坐着堆人——

谈笑自若,神色如常的是“济城”潘济城。

趾高气扬,挺胸睥睨的是欧阳天矫。

“小花枪”马叔泉短小精悍,满面笑容,“无情公子”蒋孝民衣衫华丽,面白无须,眉梢眼角,傲气逼人。

“天刀”梅谦正垂首端坐,只是不住擦拭着那早已被他擦得雪亮的“钩镰刀”,对余外一切事,却似摸不关心。

而传说中必将独占螯头的“天上飞花”冷冰鱼,面上却无他应有的得意骄傲之色,反似带有重重的忧虑。还有几人,俱是精神饱满目光充足,显见得都是显赫一时的武林名侠,宝玉却已都不认得。

这是最引入注目的一群,也是这千万人中的明星,他们的心情最得意,最兴奋,也最紧张、不安。大汉们走到擂台后,已开始忙碌起来。

宝玉自粗糙而巨大的擂台支柱阅望出去,只见擂台前,最最当眼之处,也坐着一群人。

这群争,但却都是江湖中久已成名的英雄豪杰,是以他们在这里,正也享受着别人事受不到的礼遇。

“快聚园”主人齐星寿,“万竹山庄”的庄主,欧阳天矫的夫人,了’老夫人的爱子丁氏双杰,自然都在这一堆里。

然后,宝玉便瞧见了他久已悬念的一些人——

牛铁娃魁伟的身子,有如鹤立鸡群,在人群中看来分外触目,但是他面上已瞧不见他原有的淳朴笑容,一双从未皱起的浓眉,也已深深皱起—.一—他悬念着他的“大哥”,从不能有一时一刻忘记。

金祖林犹在不停痛饮,他似乎已有多日未曾醒过,神情看来显得是那么憔悴,除了终日的沉醉外,他又怎能忘去连日的灾难与不幸。

宝玉瞧着这两人,心弦一阵激动,已是热泪盈眶。

然后,他便发现了莫不顾与石不为。

他原本只当这两人也已遭了毒手,此刻突然又瞧见他们,心头那惊喜之情,实非他人所能想像。

但是莫不屈那憔悴、疲惫、而哀痛的面容,却已令他伤心,若非还有顽强如石,镇定如石的石不为在一旁守护着莫不屈,他便几乎忍不住要飞奔出去,抱着他这正直而善良的大师伯,忘情的痛哭一场,这时他已泪眼模糊,别的人都已瞧不见了。

忽然间,丁老夫人慑人的语声又自响起,人丛立刻静了下来。

只听她一字字沉声道:“方才二十余阵,竟能在十招之内便已定下胜负,这实是令人想不到的事,由此可见,得胜的诺位武功实是高出同辈许多,江湖中有达许多出类拔萃的少年高手,老身见了,自是不胜之喜。”

她口中虽说欢喜,心情却显得甚是沉重,轻叹一声,方自接道:“此刻已至最后决战阶段,参予决战的,自然全都是万中选一的英雄壮士,无论谁有了伤亡,俱是武林中不可弥补的损失,是以但望各位动手时,稍存人心,胜负之分,点到为止,则武林幸甚。”

这番话说得当真是字字金玉,诚恳已极,但擂台右侧的武林高手们,擦刀的仍在擦刀,沉思的仍在沉思,垂首的也仍末抬起头来,竟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似乎谁也未曾将这番话听进耳里。

丁老夫人目光四转,长叹接道:“时已无多,老身言尽于此,听与不听,便全在于各位了。”

自本泉上取起张纸笺,浏览一眼,沉声接道:“第一阵‘震天霹雷’许铸许大侠,‘玉面剑窖’孙超孙大侠。”

“震天霹雳”许铸身材魁伟,气势凌人,一身织锦武士装,手提金背砍山刀,叱咤一声,声如霹雳。

“玉面剑客”孙超却是个面色苍白,四肢纤柔,生得虽是剑眉虎目,但面容的英伟却也掩不住他神情间的柔弱有如女子之态。

两人一刚一柔,一阴一阳,天性互克,仿佛天生就是对头,但武林中人却都知道这两人本是生死与共的好友。

于是台下群豪,都不禁起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一双好朋友,如何能在台上白刃相见,互下毒手?但闻许铸暴喝一声,道:“孙兄请先赐招。”

孙超微微一笑,道:“许兄手下留情。”

一言未了,左踏步,平剑当胸,挥剑而出。

这一招剑势,看来虽然凌厉辛辣迅捷,其实却是击向许铸身旁的一尺开外,乃是以剑示礼之意。

许铸左臂下沉,引臂扬刀“朝天一注香”,招式虽急,但刀口向里,刀背向外,亦是见礼之式。

两人对望一眼,微一频首,身形立刻展动开来,刹时间,但见刀光剑影,往复纵横,满台游走。

十招一过,群豪便瞧出他两人根本未存争胜之心,刀剑起手时虽也声势惊人,但落手时却留下七分威力。

这一阵的胜负之分,看来他两人竟早有默契,如今虽在台上动手,却只不过做给别人看看罢了。

是以孙超“落英缤纷七十二”剑法虽然流丽迅捷,变幻无方,许铸“砍山刀”刀法虽是大开大阂,刚猛无傍,但群豪还是觉得瞧着没劲,有的甚至已在低声谈笑,不愿再看了,唯有丁老夫人不住领首,似是深表赞许。

突然间,如虹剑光,反撩而上,匹练刀光,力劈面下,刀剑互击,“呛”的一声,龙吟震耳。

孙超掌中剑竞被震得脱手飞去。

群豪征了一怔,许铸亦自征了一征,目中露出歉意,显见他方才绝非故意要让孙超丢人现眼的。

但孙超身法之轻捷,反应之灵敏,亦是惊人。

他兵刃方自脱手,身形已如轻烟般掠起,“噗”地,那柄剑方自插入擂台梁木,便被他拔了出来。

只见他满面涨红,连眼睛都已红了,羞恼下,竞已勃然大怒,一剑在手,身子便借身拔剑凌空一翻,双手握剑,向许铸直冲面百,他盛怒之下,竞使出了“落英剑法”中最最狠毒的一着杀手。

许铸竞似被惊得怔在那里,动弹不得。

群豪耸然变色,失声惊呼。

但见剑光惊虹电掣般的闪了一闪,“震天霹雳”许铸震人耳鼓的一声惨呼,血光飞激,许铸倒地。

这一剑竞由左喉刺入,右胁穿出,一剑便已丧命。

群豪眼见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掺剧上演,坐着的人都已霍然站起,站着的人却几乎要噗地坐倒。

剑,犹自插在许铸身上。

自剑柄下垂的红穗,犹在不住的颤抖。

“玉面剑客”孙超木立当她,面上已无丝毫血色,他好友的鲜血,却已在他淡青的衣衫上,画出了瓣瓣桃花。

山坪上一片死寂。

但闻许铸的呻吟,喘息声,逐渐微弱。

终于,他竟鼓起了一丝气力,颤声道:“我……不是……故意……”

语声突然中断,他灿烂的人生也至此终止了。

孙超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死得好……”

有如撕裂般的狂笑声中,他突然拔出了那柄长剑,剑尖回旋,全力往自己咽喉间插了下去。

这一双生死与共的好友,终于达成了他们的誓言,他们终于为“武”贡献出自己最后一滴鲜血。

他们的鲜血终于流在一起。

惊呼,骚动……但已渐渐消寂。

鲜血已被洗净,尸身也已被擒了下去。

但群豪间的悲锄,却仍未平息。

丁老夫人老泪盈眶,不住低语道:“何苦……何苦……这是何苦?”

群豪面面相觑,也都在暗问自己:“这是何苦?

宝玉亲手将他们的尸身抬入棺里,那心情的悲哀与激动,更是不问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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