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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嘶声道:“已走到你面前。”
那语声大笑道:“我让你瞧瞧也罢……”
笑声中,一点火光飞来,落在地上,瞬即熄灭。
就在这火光一闪中,宝玉已瞧出这里赫然正是他方才走进来的方向,方才门还没有关的时候,他已瞧过一眼。
他以最大的忍耐力,吃尽了千辛万苦所走的一段路,竟是白走的——他整个人都似乎要倒下去。
那语声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此间秘道,穷极变化,如今你总会相信了吧,如今你还不脱下衣服?”
宝玉道:“不!”
那语声柔声道:“只要你脱下衣服,立刻就可以见着我家娘娘,立刻就可以泡在水里,又清又凉的水,你要泡多久就泡多久,要喝多少就喝多少,你为何还要逞强,你这样撑下去,死了有谁夸你半句?”宝玉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那语声默然半晌,冷笑道:“好,我看你还能挨多久?”
无论是谁,千辛万苦你又经此一击,都要倒下去,再也无力挣扎,但宝玉却只是闭起眼睛,沉佐了气,静静思索。
人们在黑暗中,若要以手代目,摸索道路,十人中有九人必定是用左手,因为他还留下右手来防御黑暗中不可知的袭击。
宝玉方才也正是如此。
他方才摸索着左面的山岩而行,竞走回这里。
现在,他将缠在左手上的那已烧焦了的衣服解了下来,撕成布条,又紧紧地缠到右手上。
他再摸索着右面的墙壁向前走。
这段路自然更困难,更艰苦,他全身的气力,都似已被这酷热蒸了出来,随着汗水消失。
他两条腿似乎突然变得千斤般沉重,他眼前已渐渐开始现出金星,他神智已渐渐开始迷乱……
水,清凉的水。
他真想不顾一初,放声大呼,答应她们任何条件,只要她们能给他水,又清又凉的水……
但他却只是咬紧了牙关,一步步往前走,往前走,往前定……突然,他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晕晕迷迷中,宝玉似乎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后院里浓荫如盖,他正在浓荫下舒服的读着书。
天很热,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敞开衣襟,就希望下雨,果然下雨了,雨点自树枝头滴到他脸上。
好清冷的雨珠,好舒服,突然有人在前院叫他:“宝玉……方宝玉……”是谁?是大头叔叔?”
宝玉睁开眼——梦境立刻消失,现实仍是那么残酷,但他脸上却真的有水珠,真的是雨露?
只听头顶上有人唤道:“方宝玉,你醒来了?”
宝玉抬起眼,这才瞧见这黑暗而酷热的山岩顶,两面削立的岩石,不知何时,已现出了个洞。
那长发的少女正在洞口探头下望,媚笑着道:“方宝玉,你现在总该知道你不是铣打的身子,你也有倒下去的时候,现在,你可愿服了么?”
宝玉呻吟道:“水,水……”
那少女举起了只金杯,柔声道:“这杯子里满满的盛着杯玫瑰的花露,方才我已滴了三滴在你脸上,就只三滴,已使你自晕迷中苏醒,它的清香甜美,你虽在晕迷中,也该感觉得出,只要你服了,你就可将这满满的一杯全喝下,”
宝玉喃喃道:“花露?……玫瑰?……”
他似又陷入了晕迷状况中,已不能用言语表达思想。
那少女笑道:“清冷的水珠,我再让你尝尝……”她将金杯微抖,一滴水珠落下,落在宝玉脸上。
宝玉突然嘶声大呼道:“不,不答应,不服!”
那少女摇了摇头,轻叹道:“真是中一样的脾气,好,你既然还要受罪,也怨不得我。”竞将那一杯花露,全都倒在岩石上。
只听“嗤”的一声,岩石上冒出轻烟,整杯水都已被烧干。
那少女的脸也在轻烟中消失,四下又恢复黑暗。
宝玉却突然跳了起来——与其说是这几滴水使他恢复了活力,倒不如说他方才的晕迷根本就是假装出来的。
他一步便掠到那削立的岩石边,竟已将这里的形势全都默记在心,他竞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虽然隔着层衣服鞋袜,但他的手脚仍被烧得像是已焦了似的,只耍他一个忍耐不住,他整个人都跌下来,前功尽弃!
十多文高的岩石,在宝玉此刻看来,简直高不可攀,他咬紧牙关,他拼尽力气,他终于爬了上去。
于是,他的手抬起,他的心也悬起。
他的生命已悬在这刹那之间。
上面的山石若能活动,他受的这一切罪,便总算有了补偿,否则……否则怎样,他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谢天谢地,上面的山石是活动的。
方宝玉狂窖着推开了它,滚了上去。
清冷的山石,洞外的山石,清凉如水。
方宝玉伏在地上,喘息着,四下没有一点声音,所有的艰难与危机,仿佛都已成为过去……‘
他手掌贴着清凉的石地,面颊也贴着清凉的石地,只等喘息稍为平静,他才缓缓抬起眼睛。
突然,他瞧见一双脚——一双男人的脚。
这双脚竞赫然就在他眼前。
这双脚穿着华丽的鞋子,柔丝的罗袜,正显示着这双脚的主人身份的尊贵。但这双脚只要轻轻抬一箔,只要轻轻赐一脚——
方宝玉就得又滚下去。
在这一刹那间,他的胸膛似已窒息,血液似已凝结,这双脚只要踢过来,他委实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但这双脚却只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宝玉伏在地上,更是不敢动一动,他甚至不敢抬头来瞧这人一眼,瞧瞧他究竟是谁?究竟是何容貌?
他只知道这人是穿衣服的。
这是他人宫之后,所瞧见的第一个穿着衣服的人,也是他所瞧见的第一个男人,此人的身份岂非更令人奇怪。
只听一个沉重的语声缓缓道:“你居然能到达这里,也算不易,但你却要知道,这里距离水宫中抠虽已近,但剩下的这一段路,却更艰辛,你千万不可大意。”
宝玉更是奇怪,只因他已听出这沉重的语声中,非但全无恶意,反而充满关切,正像是长辈对子弟的叮咛。
这又是为了什么?这究竞是什么人?
他想问,但没有问,他并非不敢问,只要他知道自己纵然问了,这人也万万不会说出来的。只听这人接着又道:“你年纪轻轻,有些毅力,也算难能可贵,只要你抱定决心,你吃的苦就不会是白吃的。”
这非但是叮咛,简直已是鼓励。
宝玉越来越惊疑,但口中只是说道:“多谢。”
那语声默然半晌,忽又道:“现在,你还能站得起来么?”
宝玉道:“能。”
那人道:“既能站起,为何还不站起来往前走?”
宝玉道:“是”
他此刻已确定此人并无伤他之意,当下翻身而起,却见此人不知何时已翻过身子,缓步向前走去。
他脚步缓慢而凝重,双手似乎抱在前胸。
宝玉忍不住道:“阁下为何不让小可拜见尊颜?”
那人道:“你不必瞧我的脸,你只要瞧着我的剑。”
“剑”字出口,肩头突然微微一动。
这一动之轻微,几乎是目力难以觉察,任何人都不会在意,但方宝玉心头却突然吃了一惊!
“扭转乾坤杀手剑!”
肩头一动,剑光立即飞出,如惊虹、如匹练,正是昔日那“无情公子”蒋笑民所施出的海南剑派的杀手!
扭转乾坤杀手剑!
这一剑出手比蒋笑民更快,部位比蒋笑民更刁,落点比蒋笑民更准,宝玉若非昔日便已领教过这一剑的精妙,若非早已有了警觉,此刻纵不致死在这一剑之下,也休想再站着往前走了。
剑光方自那人胁下飞出,宝玉身形己退开两尺,他委实已尽全力,他也算准这一剑最多能触及他衣衫,却万万伤不着他皮肉,哪知剑光在他胸前半尺外便已停住了,这一剑出手虽比蒋笑民更快,更刁,更淮,但剑下部留了三分情意——剑下是否留情,宝玉自然是瞧得出的。他长长喘了口气,道:“多谢。”
那人剑光缓缓垂下,缓缓道:“你是否早巳见过这一着了?”
宝玉道:“是。”
那人冷冷道:“你若非早已见着这一招,此刻便难免伤在剑下,我要以此等杀手取你性命,你为何还要谢我?”
宝玉道:“剑下是否留情,方宝玉岂能不知?”
那人道:“纵然留情,但也足以取你之命。”
宝玉笑道:“但在下此刻却还是活着的。”
那人默然半晌,纵声笑道:“不错,你现在还是活着的,你见过这一着已有两次,居然还能活着,世上能伤你的剑法,只怕已不多了。”
宝玉道
“不多?……是否也不少?”
那人笑声突顿,冷冷道:“嗯,也不少,至少还有三种。”
宝玉道:“为何不令在下领教领教?”
那人道:“你着急什么!”
突然将长剑向后一抛,宝玉不由得伸手接过,剑光一闪后,再瞧前面那人,却已瞧不见了。
前面还是曲折诡秘的岩洞,这“白水宫”显然整个都是在山腹之中,只有珠光,却瞧不见阳光。
宝玉再也梦想不到,世上竞有人能在山腹之中建立起如此复杂,如此诡秘,又如此博大的宫殿。
他木立半晌,喃喃笑道:“此人在‘白水宫’中究竟是何身份?他言语中既然对我那般关切,却又为何要对我骤下杀手?他既已对我骤下杀手,却为何又在剑下留情?他既己剑下留情,却又为何还要在前路以另三种杀手剑按等着我?他既要再以杀手剑法伤我,却又为何还要赠剑于我?”
这柄剑,窄长、锋利轻巧,剑锋、剑脊与剑锷的配合,几乎已铸造得臻于完美无疵。
方宝玉一握住这柄剑,心里就立刻生出极舒服的感觉,几乎将肉体的饥饿、焦渴、疲惫全都忘记。
这感觉正如书法家触及精美的纸笺笔砚,又如酒徒手里有了一杯美酒时一样,他空虚而彷徨的心灵,立刻有了寄托,他确信自己可以将自己的生命与一切都交托给这柄剑,只有剑,是最可靠的。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使自己的心灵与剑合而为一,他心里的渣滓已沉淀,他的痛若与疑虑已自剑尖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