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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剑,还是钩?”
“本来应该是剑的,可是我父亲却替它取了个特别的名字,叫做离别钩。”
“既然是钩,就应该钩住才对。”吕素文问:“为什么要叫做离别?”
“因为这柄剑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杨铮望着箱中的离别钩。”如果它钧住你的手,你的手就会和腕离别,如果钧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钩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了?”
“是的。”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武器?”
“因为我不愿离别。”杨铮凝视着吕素文。“不愿和你离别。”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几乎已接近痛苦的柔情。”我要用这柄离别钩,只不过为了要跟你相聚,生生世世都永远相聚在一起,永远不再离别。”
“我用这柄钩,只不过为了要跟你相聚。”这句话已留在吕素文的脑海中二十年了。
埋藏在她的心中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他带着离别钧离去时,她一句话都没说,她宁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那个鬼地方,绝望地等待着他回来,也不愿勉强留下他。
因为她知道他要去做的事是他非做不可的,如果她一定不愿他去做;一定会使他痛苦悔恨终生。
她宁可自己忍受这种痛苦,也不愿阻止她的男人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
———个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这一点?
今天虽然没有阳光,也没有下雪,气温仿佛口升了一点。
吕素文仰首望了望天色。
光明已来到了大地。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正准备下床时,忽然想起,平时这个时候,蓝一尘早已在梅花林修剪梅花、
今天为何还没见他出现?是不是昨夜晚睡,今早起不来?
或是病了?
吕素文疑惑地下床,披上晨衣,走出房门。
“蓝大哥。”
没人答应,客堂上也不见蓝一尘。
她走至他房门口,轻轻地敲敲门。
房内静悄悄的,吕素文又再敲一次门,这次敲得比较用力。
还是无动静。
她缓缓地推开房门,探头一瞧。
棉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似乎没有人睡过,难道昨夜他也一夜未眠?
吕素文走人房内,四处张望。
越望她的眉头问号越多。
这是不曾有过的现象,蓝一尘二十年来照顾着她无微不至,从没有做过令她担心的事。
为什么今天一大早就看不见他的人影?
他到哪儿去了呢,
吕素文回身欲离去,突然发现桌上留有一封信。
拿起信摊开看,过了一会儿,吕素文倔强的眼睛里已经湿润了,泪珠从眼尾缓缓流出。
“二十年都熬过了,最后两年我还在乎吗?”吕素文喃喃他说:“蓝大哥,你又何苦去破坏诺言?”
四
杨铮缓缓地走在梅林内。
旧地重游,他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就算是心里有痛苦,有感伤,也绝不会露在脸上。
无论谁若受过他所受的痛苦和折磨,都已该学会将情感隐藏在心里。
各种情感都隐藏在心里。
但情感却像酒一样。
你藏得越深,藏得越久,反而越浓越烈。
他走得虽慢,也已走了三遍。
有凤,凤还是很冷,冷得像刀,刀一般地刮过他的脸。
他慢慢地穿过梅林,默默数着一朵朵悔花。
那棵树上有几朵梅花已开?几朵未开?他都清楚得很。
他停足凝注着一朵还含苞的梅花,花苞上还留有昨夜的露水。
露珠晶莹透剔,就仿佛是“她”的眸子。
带有倔强的眼睛。
——“如果我比现在年轻十岁,我一定会这样说的,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留下你,要你抛下一切,跟我在这种鬼地方过一辈子。”
这是他听到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杨铮心里也许反而会觉得好些,但是她很冷静。
——一个人要付出多痛苦的代价才能保持这种冷静?
杨铮的心在绞痛,他的脸还是没有表情。
梅林里充满了寒冷而潮湿的梅花芬芳,泥土里还留着残秋时的落叶。
现在新叶已经生出了,古老的梅树又一次得到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枯叶,又怎么会有新叶再生?
二十年来他费尽了所有力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但仍找不出吕素文的踪迹。
青龙会自从“带”走吕素文后,就突然消迹,从此不见他们有任何行动。
吕素文是生?是死?这是杨铮一直担忧的。
几天前,在此地狄青磷突然出现,不但带来了她的消息,也带来了杨铮的唯一女儿——花舞语。
吕素文嫁给花错,一定有她的苦衷。
他了解,也谅解。虽然没有见到她,但已有她的消息,这就很满足了。
杨铮仿沸叹了口气,他举步迈入小木屋,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令他惊讶、欢偷的人。
这个人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左臂的衣袖临空在飘扬。
他的眼睛直直地注视愣在门口的杨铮。
杨铮也静静地望着他。
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凝视,也不知过了多久,杨铮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记得你也曾说过,会在此地等我口来?”
“是的。”
“想不到这个诺言,却是二十年后才实现。”
“我也想不到。”
“旧友重逢,不能无酒。”
“有。”
独臂人拿出一瓶酒,对嘴就喝,喝了一大口,然后才将酒瓶丢给杨铮。
伸手一接,杨铮也喝了一大口,他抹了抹嘴角,笑着走向独臂人。
坐下后,杨铮又喝了一口。“二十年来,你过得可好?”
“很好。”独臂人摸了摸断臂。“也习惯了一只手的生活。”
杨铮望着他的断臂。
这只断臂是被杨铮用离别钩钩断的。
这个独臂人当然就是蓝一尘。
五
蓝一尘很用心地凝视杨铮。
二十年了。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但岁月的痕迹并没有留在杨铮脸上,有的也只是将他眉宇间的那股狂傲磨掉了些。
在他的眼尾涂上一抹淡淡的忧郁。
杨铮也凝视着蓝一尘。他发觉眼前这位人称“神眼神剑”的蓝大先生,已没有往日的雄凤了。
他现在就仿佛是一头掉了牙的狮子蜷伏在个山丘上,望着山下的野兔任意塘戏,想发威也无力了。
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大多的痕迹。
日已正中,但天色却是一片苍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灰檬漾。。
远山、流水、绿叶、红花,都变得一片灰檬,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两个人石像般面对面凝望,过了很久,蓝一尘才开口;“当年一个小小的捕快,现在已是高高在上的甫郡王。”
“我还是杨铮。”
“我却已不是蓝一尘了。”
“你是。”杨铮说:“你只不过是被岁月掩盖住你的光芒而已,如有必要,你一定可以突破掩盖。”
“真的?”蓝一尘的眼里已有了光芒。
“我几时说过假话?”
“现在,现在你就在说假话。”蓝一尘说:“你现在就在虚伪。”
杨铮静静地望着蓝一尘。
“明明急着想知道她的下落,她的近况,你为什么不问?”蓝一尘说。
杨铮知道他说的“她”是谁。“我了解她。”
“了解她?”蓝一尘冷笑一声。“二十年所受的痛苦,就换到一句了解?”
杨铮无话,这二十年来他又何尝不是活在痛苦里。他所得到的代价又是什么?
——伤人的话,为什么总是令人心惊?令人心酸?
杨铮慢慢地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一口,慢慢地放下杯子,然后才慢慢他说:“你说过会在此地等我,可是我回来时,不但见不到你,连吕素文也不见了。”杨铮注视着他。“我问过你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怀疑过你吗?”
“没有。”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杨铮说:“就像我了解吕素文,一样。”
蓝一尘也无语了,因为杨铮说的是事实,是真话。
“你不在此地等我,她不见了,任何一点都足够令我暴跳如雷,可是我没有。”杨铮心虽痛,脸上却仍无表情。”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多么温馨的两个字,多么可爱的两个字,也多么可怕的两个字。
朋友就像一杯醇酒一样,能令人醉,能令人迷糊,也会令人错。
朋友虽是你的“亲近”,但大部份是你的”敌人”,若不是你的朋友,又怎能知道你的“一切”。
但这世上很少有真能和你共生死的朋友。
连这样的夫妻都很少,何况朋友呢?
自古至今,的确很少有真能和你共生死的朋友。
但这样的朋友并不是绝对没有。
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能令你“伤心”、“痛苦”、“后悔”的,通常都是“朋友”。
六
蓝一尘笑了,在杨铮说出“你是我的朋友”时,他就开始笑了,笑望着杨铮。
“你在怪我没有尽到做朋友的责任,怪我为什么没有全力保护吕素文?”蓝一尘说:“你更怪她为什么‘轻易’地离去。”
“天地会变,花会谢,树会枯,又何况人呢?”
“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离去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知道一点点。”
“大概是多少?”
“我离开后,虽然青龙会的人找上门,也许你们打不过,但是为什么不跑?”杨铮说:“难道你们忽然间忘记腿是用来跑的?”
“唉!”蓝一尘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你知道当天来的人是谁,你就会庆幸今天我们还活着。”
“哦?”
“别的不说,光是其中的一个人,已经够我们瞧了。”
“谁?”
“胜三。”
听见这个名字,杨铮突然露出一种很异常的表情。
胜三也许并不姓胜,排行也不是第三,别人叫他胜三,只不过因为经过他“处理”的人,通常都只有“三”样东西能够“剩”下来。
哪三样东西呢?
经过他“处理”的人,通常的情况是——性命已经丧失,头发已经拔光,眼睛已被挖出,鼻子舌头耳朵都已被割下,牙齿指甲都已被拔掉,皮已被剥,囚肢已被剁,甚至连骨头都已被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