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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虽然在洛阳居住了百年,但百年前也是有个祖籍的,当然,祖籍一地的势力,和洛阳比又要大大减少了。周娘子闻听此言,娇躯不由一震,叫道,“五哥!”
周衙内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沉沉道,“我素日最疼爱你,才为你多争取了一个机会,爹娘那边,本都直接准备安排三妹过来替你了。这个机会,你不珍惜,别人珍惜得很!”
他扫了周娘子手中笔记一眼,又道,“现在,你还嫌她给你送笔记是沽名钓誉?”
思及宋三娘的一举一动,亦不由沉沉一叹:宋三娘的名声,他自然早有听闻,方才暗中留意,也不能不暗暗点头。虽然其名声已经响彻洛阳,但宋三娘言行举止均是含蓄雅致,韬光隐晦力求低调,绝无因自己有名便张扬狂妄的势头,且透过盖头看去,也的确是美貌异常。这般又美丽,又有才学,又有名气的女子,不说是十二三岁,便是三十二三岁,也很少有这般谦和的,况且又是如此体贴,即使只是为了探望颜娘子而顺便路过,但会特意送来笔记,明知自己妹妹功课不好,又卧病许久,足证已是把她的情况记在心底。
自己妹妹的性子,自己是最了解的,两人间绝不可能有什么交情,最多也就只算得上友好,能为一个同学做到这一步,又还有什么好要求的?人比人,比死人。二妹也算是有几分小聪明,要不然,家里也不会把她送来女学,只可惜,今日在这帮同学跟前,已是落了下风,在宋三娘跟前,更是恍若萤火皓月了,可笑她不但毫不自知,反而还反过来眼红宋三娘的风头……
见周二娘还有不服之色,周衙内心中已是定下决心,回去便禀明父母,不论二娘下回小考成绩如何,都安排性格和顺的三娘过来读书,至于二娘,则交给母亲谋一门妥当的婚事——却是不可再同进士结亲了,以二娘心胸,如何能处理得好乍贵夫家和势雄娘家之间的关系?到时亲家变仇家,对周家是损失不说,也耽误了她的一生。在依附于周家的几门亲戚里择选个夫婿,也就足够了。
不过,在此之前,也要略作敲打,免得她太过轻狂,在诸同学师长——尤其是宋家人跟前留下不佳印象,反而影响了周家日后的计划。
以二娘的天资,许多事根本不可能与闻,周衙内思忖片刻,便道,“二娘,我再同你说件事。这一次回去以后,我会和娘商量,力争让祖父为我说宋三娘,而不是为三哥。若事情顺利,日后,宋三娘便是你的五嫂,你该如何待她,心里有数了?”
周二娘再是心胸狭小,也知道姑嫂关系的重要。如宋竹这般,系出名门,周家内部诸子争娶,又是她老师亲女,可说是她小师姐的嫂子,一旦过门以后,不论是在舅姑心中的地位,还是和她来往时天然的地位、备份差别,都是占尽了优势。听说周衙内此言,她面上虽有不甘之色,却到底乖乖地应了一声,“我自然着力和她亲近。”
“那倒也不必了,不卑不亢便可。”周衙内眉头一皱,“此事还未必能和三哥争出个结果,也怨我本来不热心……”
想到方才宋三娘那雅致的身姿,言行举止间流露出的出众品质,还有来到书院以后发觉的一件事,周衙内双手微微握拳,却是自信一笑,“不过,回去以后,定当尽力而为,若没差错,宋家又看得上我……”
他们兄妹二人嘀嘀咕咕,宋竹这里却自然是一无所知,今天正是她和萧禹约定的日子。上午去探望颜钦若,除了顺手完成母亲的交代以外,实际上还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也是为下午下学后的举动打下伏笔。这不是,先生叫了下学以后,她便对宋苡道,“二姐,最近爹似乎又在写书了,书房里一地都是抽出来的书本,我一人也整理不完,不如你和我同去呀?”
宋苡听了,果然眉头微皱,“早知要整理书本,你便不该早上出去探望先生同学。探望病人,天色晚了也不要紧,白日天光好,正适合整理书房,怎么反而倒过来了?”
宋竹早料到她有此一问,事实上,她今日领人出去探望病人,也都是为自己打个掩护,免得引来宋苡疑惑,还好,有了孝悌的大帽子遮掩,宋苡也不过就是一问而已,态度并不认真,她便笑道胡乱解释了几句,“我本来也这样想,可后来又觉得,傍晚了拉一群人去探病,岂不是要劳烦别人留我们吃饭……”
宋苡也不过随口说说,自不会拒绝为父亲收拾书房,她这一去,宋艾肯定也要跟上,姐妹三人走到宋先生书房时,宋先生倒是还未下课。几姐妹也不在意,便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为宋先生拾掇着许多零碎物件——宋先生不喜使唤奴仆,却又不拘小节,书房也的确时常需要洒扫,不然,乱得都找不到下脚地。
由于天冷,宋竹把窗户都合拢了,几人也看不见外头的情况,宋苡和宋艾并不觉有异,都在认真做事,宋竹心里却是一直在计算时间,眼看书房越来越干净,她是急在心里,更忍不住埋怨萧禹:动作怎么这么慢!为什么还不把人带来?
说来也是巧,就在宋竹开始发急时,帘外忽然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先生,关于这六三卦,我和薛师兄见解不一——”
声音才起,帘子一动,萧禹拉着薛汉福便是进了里屋,他面上本是笑意盎然,但一见屋内三人,顿时露出讶色,“哎哟,这——”
宋竹此时哪还记得埋怨萧禹?夸奖他都来不及,她强压着心中的欢喜,笑盈盈主动上前见礼,“原来是三十四哥。”
被她这一带动,原本打算回避的宋苡和宋艾,自然也就都停住了脚步。宋苡目光盈盈,若有所思,先看了看小妹,而后,却是准而又准地望向了薛汉福……
第38章相看
被她看了这么一眼,宋竹心里哪还能不知道,二姐已经是看穿了今日她这一番安排的真意所在?她心底好一阵发虚,却也知道此时若是露出异色,万一被薛汉福看破了,只怕本来只有三分恼的二姐,也会变得十分恼。若是阴错阳差之下,把这原本大有可能的婚事给搅黄了,那可就是大为对不起二姐了。
因此,虽是心中敲着小鼓,面上却还是尽量不露痕迹,和萧禹见了礼,自然而然的,也就向薛汉福打了招呼,“薛师兄好。”
说起来,大家都是宋学门人,如今的风气也没有严格到绝不许女子和外男相见的地步,虽然有女子外出障面的规矩,但那也是为了预防被不相干的粗汉看去了。同门师兄妹之间见面,并不算什么忌讳。宋苡、宋艾自然不可能无礼得杵在屋里,却不和两位士子招呼,都是互相行了礼,通了排行。——萧禹倒是无妨,彼此也是见过几面,都是熟惯了的,就是窘得薛汉福一双眼哪里都不好放,只好垂头盯着自己的脚面,虽然他举动雅重,未把困窘外露,但倒也能看出来那份勉强压抑着的不自在。
宋竹对他是否能成为自己二姐夫其实也没什么坚持,无非就是想让二姐看看薛汉福的为人,方便选择,她今日的一举一动,包括萧禹口中的话语,都是两人已经商量好了的。虽然薛汉福发窘,但也不会让他少了表现的机会,两边寒暄过了,她便笑道,“三十四哥,你来找爹做什么呀?听说你是对有心得——学得好快么,前几日见你,你才刚学易,这就能和师兄们辩论上了?”
萧禹便对薛汉福笑道,“我们还不都是瞎说的?不过仗着先生脾气好,便是瞎说的也上来打扰罢了。”
之前双方寒暄,薛汉福有些束手束脚,此时听到萧禹言语,他眉头一皱,倒是说道,“这却不是瞎说,萧师弟,须知学问无小事,你对蒙卦六三爻的看法很新颖,我虽不赞同,却也不便否认。前来请教先生,也是请先生指点的意思,只是此时先生不在,倒是我们冒昧打扰了,日后再来问吧。”
说着,便要告辞而去,虽然他就和宋苡、宋竹这两个名气不小的才女或美女共处一室,但至始至终没有正面打量两人,一举一动,稳重守礼之处,早把李文叔一流给比下去了。
宋竹和萧禹都有些着急,宋竹正要说话时,宋艾忽然笑嘻嘻地说,“原来说的是蒙卦,蒙卦六三爻我知道的,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无攸利。三十四哥对这个有什么新鲜的见解,说来听听可好,我也想要知道。”
她今年方才是八岁年纪,一般孩童,即使是重视教育的,差不多也就是刚结束蒙业,预备开始入读塾学的年纪,而宋艾随口便能背诵艰深拗口的易经,而且看来对爻辞也有不浅的了解。别说萧禹和薛汉福了,就是宋竹都有些诧异:“学的时候,你不是还没来书院吗?怎么连这个都读过了?”
宋艾自然地道,“前些日子闲着无聊,就翻看了一下。其实我也是生吞活剥,不求甚解。”
因萧禹第一时间没搭话,她便转向薛汉福,问道,“薛师兄,你学问瞧着比三十四哥高,能和我说说这六三爻都是什么意思?否则,我连一般的意思都不知道,更不会明白三十四哥所说的新见解了。”
宋艾这一问学问,薛汉福就不好推辞了,再者,宋艾年纪小,就是个孩童,薛汉福对她也自然一些,“六三爻其实要放到蒙卦里去解,蒙卦乃是山水卦象,你看,上为艮山,下为坎水,说的是天地混沌初开时……”
一般说晦涩难解,便是因为其微言大义,甚至包括注疏都是可以做多种解释,所以在朝廷科举中一般不考校,宋学诸生也不过是囫囵略读而已,是以不说宋艾,即使宋竹也只是浅浅涉猎,而薛汉福明显在上颇有造诣,从蒙卦说起,又谈到在六十四卦卦辞中频繁应用的比喻手法,以及卦辞本身幽深的地方,宋艾听得饶有兴致,等薛汉福说完了,便好奇地道,“那三十四哥的见解又是什么呢?”
宋竹心中不由一虚:其实关于蒙卦六三爻的新鲜见解,并不是出自萧禹的脑子,而是她前些日子伺候父亲左右时偶然听来的只言片语。不过是转告萧禹,让他拿来当由头逗引薛汉福而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