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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蔺水蓝欲言又止,最终垂下头,懊恼道,“我是自讨没趣了,你们夫妻和顺,哪里用得着我帮忙?”
我略微侧头,瞥见他有些孤寂的神情,想到蔺家如今的际遇,不知怎么对他生出些许同情来,低低说:“蔺大人,你要多保重。”
他苦笑一声,边摇头边出去了。我站在屋中央,身影寂寥,手中的灯始终静静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不论我如何环顾,都觉得自己是个戏外人,从来都不属于秦朗坤的牡丹亭。
五月初六,立夏,同为太子拜师宴。
秦朗坤由翰林院几位阁老联名举荐,被封为太子少傅,正二品,赐良田、府邸。
次日,皇上对济民堂以示嘉奖,封我为二品夫人,享二品官员俸禄。
宣旨时,我正在济民堂带着刚收留的几个孤儿玩耍,宫中内侍长喊一声,所有的人们都走出房门,跟我一同跪谢圣恩,高呼万岁。当内侍们起驾而去,整个济民堂像炸开了锅,欢笑不已。
当时罗净就站在柜台后面,含笑睨着我。我揣着圣旨给他看,笑得合不拢嘴:“大师,你看,皇上都夸我了!”
“你看,他们更加替你高兴。”顺着罗净指的方向看去,济民堂外已经一片熙熙攘攘,周围的街坊、店家、行人,不论面生还是面熟的脸孔纷纷朝我道贺。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咋舌,紧张抓住罗净的衣袖,“大师,为何大家都对我这么好?”
“把自己放得越低,在他人心中反而越尊贵。”罗净的神情欣慰极了,终于夸了我一句,“你善良得很纯粹。”
旁边一个小孩拉扯我的衣角,脆生生唤:“秦夫人,你和大师都是我们的活菩萨!”
我和罗净相视一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家里的仆人都在收拾巨细,大概挑了个最近的好日子准备搬家了。看来屋里这些老家具秦夫人是舍不得扔掉,要一起搬走。只是院里的花儿移栽起来要麻烦了,因养了一年,舍不得扔下。
我蹑手蹑脚走进屋子,凑到秦夫人耳边问:“娘,在看什么?”
“呃……”她朝手中的画卷吹了口气,“好久以前的画……”
“咦?”我指着画中的树,“那不是院子里那棵白梅?”
“是啊,这棵树也二十岁了。”秦夫人侧头看着我,美目含情,“上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原以为就要去找他了,没想到被你哭呀喊呀,我就舍不得走了。”
“娘怎么能走,娘走了,我和公子怎么办呢?”
她捏住我的手,笑容可掬,“于归,你看,自从你进门,阿坤的仕途一帆风顺,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那还要多亏玉临王!不如等我们搬家之后,宴请玉临王?”
“是要请的,改日让阿坤正式请玉临王过府,从前都太随意了。”
我磨蹭了半天,趴在她腿上央求:“娘,我还想请逍遥王……我的二品夫人,一定是他的主意,况且,从前那些嫁妆,都是他给我的。”
“呵呵……你是女主人,你要请谁,跟阿坤说就好'奇‘书‘网'。”放好一卷画,她又抽了一卷,意犹未尽地回忆从前那些风华正茂。我轻轻退了出来,不知自己到她那个年龄的时候会回忆些什么。
从偏僻之地迁往繁华之地,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令我窃喜的是,家门前的匾额不再写着浮云居,而是金灿灿的烫金大字:秦府。比从前的小院堂皇气派多了,房屋错落有致,布局工整。
我挑了一座楼阁独自居住,楼下种着各种花,孤芳自赏。如今秦家气派了,前院里都是名贵的花草树木,用不着我的小可怜们来点缀了。
凭栏远眺,处处都是灯火璀璨,河面上那些画舫中咿咿呀呀的唱腔清晰无比传入我耳中。牡丹亭、惊梦,暧昧极了的唱词,听得我面红耳赤。原来从前都不曾听懂,这其中的缱绻缠绵能令多少女子在幽闺自怜、春心萌动。
因这乔迁之喜,秦朗坤的同僚纷纷来道贺,前院里一时热闹起来。我犹豫着是否要出去,忽然有人来禀,“絮华宫沈昭仪请秦夫人进宫用膳。”
心里忽然就忐忑起来,沈云珞,她大概早已听闻我和秦朗坤的婚事,难道此番要找我算账?再难过的事,还是要面对的,现在我是秦夫人,应当理直气壮。稍稍妆点,我便在夜色中乘轿子入宫了。
没想到沈云珞受宠若此,皇上竟将絮华宫连同夏青一并赐予她,采女们住的宫殿已搬迁至别处。这座杨柳依依的宫殿并无出色之处,沈云珞真的这么喜欢?还是仅仅因为它离翰林院比较近而已。
夏青一面领我进去,一面轻声说:“近来娘娘的情绪不稳定,想法也奇怪得很,不知为何突然召你入宫,当心回话。”
“是,多谢夏大人了。”
夏青恭敬颔首道:“现在你可是在我之上,秦夫人。”
我笑了,俏皮道:“夏大人,你总喜欢做这样的姿态,其实无论地位如何,我都是将你当朋友的。你比沈云珞关心我、比吴千雁待我真。虽然我心里还惦着罚跪之仇,不过于归朋友不多,惦记就惦记了,也舍不得将你怎么样。”
夏青微微一笑,仍然是很含蓄,“岁月是良师,你终于在双十年华成熟了。可我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我也是闲来无事才想通的……有些人,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她对你好,是想从你身上得到更大的好处;而有些人,天生长了副冷心肠,无论你对她再好,她也是冷的。”我深吸一口气,在殿门前停住脚步,那幽暗的火光终是令我胆怯了。沈云珞仍然沉溺于阴暗的角落,为此抛弃所有光明。她才是最执迷的人罢。
“娘娘,秦夫人到了。”夏青通报完之后便退下了。
隔着一道蝉翼般的帘子,沈云珞直勾勾盯住我,那双眼睛不似从前那般迷蒙,锐利多了。
我跪地请安,身子伏在冰凉的大理石面。
她拨开纱帘,踏着木屐走到我面前,声音如蜻蜓点水一般:“平身。”
我站起来,垂头望着她纤纤玉足上晶亮的趾甲,“谢娘娘。”
“秦夫人……”她贴在我耳边徐徐说道,“你……可真能耐……”
我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她。沈云珞羸弱的身子还似从前,风吹就倒。只是脸颊饱满了许多,气血俱佳。我微微笑道:“娘娘近来过得可好?”
“你觉得呢?”沈云珞目光淡淡打量我,嘴角一抽,似笑非笑说,“你瘦了。看来秦夫人也不是那么风光。”
“风光固然是有的,只是侍奉翁姑、相公,还有秦家上下、济民堂的里里外外都归我管,操劳了。”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谦逊,可惜,她还是变了脸色,扭身冲侍婢柔声吩咐:“你们全都下去,我要和秦夫人单独用膳。”
最外面一道珠帘放下,琉璃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沈云珞猛地朝我脸上一掌掴来,我反应及时,生生掐住了她的手腕,柔弱如她,怎能如此暴怒?斜斜睨着她问:“娘娘何意?”
“你大胆!”沈云珞涨得满脸通红,恶狠狠瞪着我,“放开我,你胆敢冒犯我!”
我一松手,她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桌案。我则逼近两步,正色道:“若有冒犯之处,娘娘大可责罚,只是二话不说就给我一耳光,有些莫名其妙罢了。”
“你可算露出真面目了!”沈云珞气喘得急,举杯喝了一大口水,接着将杯子往地上摔得粉碎,“你用尽手段,不惜一切得到了秦朗坤,可是你幸福了吗?恐怕他根本不将你放在眼里!”
“那也是我们的家事,娘娘费心了。”
“哼哼……你们?”她忽然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冷笑,声音压得极低凑到我面前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嫁给了他。你害我进宫、害我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你害我不清不白,到最后,你把最后一丝光明也夺走了,你凭什么占有他?他根本就不爱你!”
我摇摇头,心疼望着她:“娘娘,你已经疯了。不要再胡言乱语,皇上现在很宠爱你,不是么?你还想要什么?”
“我疯了?”她蓦然瘫坐在圆凳上,双手掩面哭泣,“于归,你害了我一辈子,难道连句道歉的话也不肯说么……”
“我害你?”我干笑几声,无奈道,“我能做的都为你做了,难道我就该伺候你一辈子、跟着你一辈子,直到我老死?我就没有追求幸福和自由的权力吗?”
沈云珞忽然哭喊着扑过来,恨不得将我按倒在地,可惜她气力不济,我始终屹立不倒。
“若不是你,皇上不会选我进宫!若不是你撒谎说是沈家的小姐,逍遥王怎会找错了人?!”她再也不顾忌什么,歇斯底里拉扯着我的衣襟。
我没有再反驳,回想起来,确是我的错。夏衣单薄,领口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片肌肤。
她愣了,望着自己手中撕裂的锦缎,喃喃念叨:“你这个……阴险小人……你害我们分离,若不是皇上和逍遥王聊及此事,你要瞒我一辈子……你抢了我的阿坤,抢了秦夫人的位置,抢了我的一切……还装作天真无辜的样子,于归,我恨你……我恨你!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害我……”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跌碎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她一面抽泣一面渐渐蹲了下去,蜷缩成一团。
我要说什么?道歉么?
前所未有的委屈涌了上来,我望着她颤抖的身躯,亦泣不成声。
原以为,毫无保留地对一个人好,总有会得到同样的回报,即便是铁石心肠,总也会有偶尔的感动罢?只是他们两个人,一个憎恨我,一个冷落我。原来我并不懂做人,我还是擅长做一棵树,静静地呆在山谷里,几千年一直寂寞下去,至少不会被伤害。
“娘娘。”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浓重的鼻音,一字一句说,“如果你高兴秦朗坤一生孤寂,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把一切都还给你。”
她猛地仰头,眼珠通红瞪着我,嘴唇颤抖,“如何还?”
“得一纸休书,从此销声匿迹。”
沈云珞渐渐站起来,颤颤巍巍,目光在我脸上游移许久,最终垂目戚然一笑:“不,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