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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进了北面的正房,这境况就大不相同了。尽管足足有三间屋子,比东厢房两间屋子地方更轩敞,里头也挂着些字画,但都是已经落满灰尘的东西。而从明间到西次间时,那一张从前兴许光鲜过的螺钿拔步床已经是斑驳掉漆,甚至连挂着的帐子都是微微发黄,章晗走到床前放开张琪的手,轻轻一摸被褥,发现阴湿发潮,她便拍了拍巴掌,徐徐转过身来。
那拍巴掌的声音在这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然而,两个仆妇窥见了紧跟在章晗和张琪身后顾泉的阴沉脸色,俱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手心甚至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时候,章晗方才哂然一笑道:“没想到宋妈妈竟然真的这么大胆,敢让大小姐住这样的地方”
“晗姑娘,不是如此,只是才来得及收拾出那两间东厢房……”
“我问过你了么?你们当初在归德府时,在干娘面前难道也是这样的规矩?”章晗陡然之间双目光芒大盛,厉声吩咐道,“顾管事,给我掌嘴”
此话一出,顾泉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挥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那巨大的力道立时将那仆妇扇得跌倒在地。这时候,另一个仆妇骇得魂都没了,慌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却是再不敢说一句话。
这时候,章晗方才再次携起了张琪的手,冷笑一声道:“没想到宋妈妈服侍了干娘这么多年,如今看着姐姐和我两个姑娘家上京,竟是存着这样卑劣的心思。若不是太夫人派了顾管事跟着我们来,怕是她不但会苛待我们,简直是敢把我们卖了你们两个既是今天跟着她出来的,那也至少是同罪”
这话才刚说完,那没挨打的仆妇一时磕头如捣蒜一般,直到把脑门子都磕红了,这才带着哭腔说道:“奴婢不敢,奴婢决计不敢这都是宋妈妈自作主张,奴婢本打算是把正房也收拾出来的,可宋妈妈一个劲拦着,奴婢不敢违逆了她。宋妈妈当初挑选咱们跟着上京的时候就说过,若是敢不听她的,回头家里人都不得好过……”
她既这么一说,刚刚那个挨了打的仆妇也慌忙磕了不计其数的头,一面磕头一面连声说道:“奴婢该死,大小姐和晗姑娘饶命,咱们都是宋妈妈说什么就听什么,她从前服侍夫人,如今又是老爷面前的红人,咱们生怕她给咱们小鞋穿,还要累及家人如今既是拿下了她,咱们自然什么都听大小姐和晗姑娘的”
顾泉虽只三十岁,却是顾家的老人了,当初武宁侯顾长风从蒙元夺回被掠走的妇孺时,把他带了回来,他便一直跟在顾长风身边,从十六七岁就开始多次征战,此番没有同去,也是因为顾长风担心家里,把最为信任的他留了下来。他虽说和章晗张琪姊妹见过两次,但今夜眼见得章晗猝不及防让他拿下宋妈妈,紧跟着又逼得两个仆妇求饶效忠,他想起此前太夫人吩咐出来之后且听章晗的,忍不住又盯着她多看了几眼。
怪不得太夫人竟敢托付其去做外头的事
“口说无凭,你们要表忠心,那便去把宋妈妈的罪状都写下来,按手印画押”章晗哂然一笑,说完之后便冲着顾泉颔首道,“有劳顾管事把她们带下去,今夜姐姐和我就住在东厢房。至于宋妈妈,就关在这儿好了”
“是只宋妈妈倘若关在此处,不便派人看守……”
“没事,捆住了她的手脚,堵住了她的嘴,她难道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这儿毕竟还是内宅,回头我让四个丫头轮流看守就是了。”
等到顾泉答应之后押着两个仆妇行礼退下,不多时先头那个虎背熊腰的护卫押了人事不省的宋妈妈进来,然后才告退离去,章晗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扫了一扫旁边噤若寒蝉的凝香樱草,还有瞠目结舌的芳草碧茵,呆若木鸡的张琪,她心底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进京这么久了,今天才算是狐假虎威扬眉吐气了一回
第四十七章凌厉(下)
都是东厢房,但张家祖宅的东厢房不过两间,东西陈设都不比武宁侯府宁安阁的东厢房精致,可至少还干净整洁,至少看过正房那布满灰尘阴暗潮湿的样子,谁都不会乐意住到那儿去。此时此刻,芳草和碧茵正在忙着给那张架子床换被褥铺床,脸上尽是喜色。
她们自从被张家买下来服侍章晗,一路上也不知道受了宋妈妈多少冷眼排揎,刚到顾家还挨了一闷棍,险'奇‘书‘网‘整。理'提。供'些被调去粗使,好容易战战兢兢熬到了现在,眼见一贯嚣张跋扈的宋妈妈竟就要这么倒台了,她们怎能不高兴?当放好了两个枕头,芳草就得意地对碧茵使了个眼色。
“我没说错吧,咱们姑娘是天底下最聪明最能干的”
碧茵按着胸口念了声佛:“阿弥陀佛,只希望宋妈妈从此不能翻身,否则日后怎样还说不准呢”
相比芳草和碧茵的兴高采烈,另两个丫头的心情就复杂多了。能被宋妈妈挑了来服侍张琪,她们本对其俯首帖耳,虽则经由隆福寺的事情被章晗收伏了,可潜意识里总不免有些提心吊胆。如今章晗竟借由太夫人的人拿下了宋妈妈,凝香固然如释重负,被派去上半夜看守宋妈妈时也没二话,可知道这一场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内情的樱草却不免心中七上八下。
宋妈妈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岂不是老爷之外少有的知情者?
里头还在收拾,张琪已经累了,便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暂且合衣迷瞪着,而在她身侧坐着正秉烛看书的章晗仿佛不经意地瞥了樱草一眼,突然开口问道:“怎么,担心宋妈妈倒了,接着就会轮到你?”
正沏茶的樱草打了个寒噤,险些没把盖碗的盖子掉在地上,即便如此,那盖子仍是和杯身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叮当一声。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东西复位,随即转过身疾步走到章晗身前,扑通就跪了下去:“晗姑娘……”
“什么话都不必说了。说不如做,你若是想要咱们信任你,从今往后就打起精神仔仔细细做事情。宋妈妈是宋妈妈,你是你,要不是宋妈妈自己一再犯错做蠢事,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至于你,只要你不起二心,大小姐自然不会亏待你,不管要不要你陪嫁,总会给你一门妥当的婚事。可要是你敢起二心……她便是你的榜样”
说到最后一句,章晗自是声色俱厉。即便如此,樱草却松了一口大气,忙磕了一个头后这才站起身来去做事。这时候,闭眼假寐的张琪突然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见章晗正含笑低头看着自己,她忍不住伸出手去高兴地抓住了章晗的手,这才露出了笑容。
有这么一位姐姐在,真好……就好似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
章晗原以为等到就寝的时候,张琪必然要忍不住追问今日之事的缘由,可谁曾想四处都安排好了,两人上床之后才熄了灯,她等了半晌却没等到只言片语,再凝神细听的时候,身边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张琪竟是已经睡着了。不但如此,枕边的人还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一丁点都没有放开的意思。她忍不住稍稍侧转身子,虽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张琪的脸,她仍是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那如今渐渐有些肉的面庞。
在张家寄人篱下这么多年,父兄少有音信,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母亲和弟弟,干娘严厉难以亲近,张瑜又视她为寇仇,只有张琪和她暗地里说话亲近。也许潜意识中,她早就把这柔弱却又善良的小丫头当成了自己的嫡亲妹妹。
良久,她才轻声呢喃道:“好好睡吧,万事有我呢”
在宁安阁时,太夫人年纪大了,晚上睡得早,清晨起得更早,再加上章晗睡得轻,每天早上听到正房里头服侍梳洗的声音她就醒了,渐渐竟是比太夫人起身的时辰醒的还早。这一晚尽管换了一个地方,外间又安静,可次日一大清早,她仍是同一个时辰睁开了眼睛,见枕边的张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自己的胳膊,被子只盖到胸口,一头乌发散落在枕间,嘴角还露着一丝笑容,她微微一笑,替其掖了掖被子,随即就轻手轻脚坐起身来拨开了帐子。
那边上夜的床上半点动静也没有,依稀可见碧茵和芳草彼此依偎着睡得正熟,她思量片刻,也懒得去叫醒她们,悄悄地趿拉着鞋子下了床,熟练地点起了一支蜡烛。取了架子上的衣裳站在穿衣镜前一件件穿好,她又去梳妆匣子里拿了桃木梳,三两下用银簪子绾了个简简单单的纂儿,这才往外走去。打开门闩出了门,见外头的天不过蒙蒙亮,她伫立片刻,这才往正房走去。
她到门口一推门,两扇门却纹丝不动,正沉吟间,里头就传来了一个声音:“什么人?”
“是我。”
下一刻,两扇门方才被人慌慌张张拉开了,竟是两眼无神满是血丝的樱草。她把章晗让进屋子里后,就连忙屈膝道了个万福,随即赶紧解释道:“宋妈妈已经醒了,奴婢和樱草都没给她松过绑,也没给她取下过堵嘴的布”
听着这急急忙忙的解释,章晗略一点头,也没开口说什么就径直来到了东次间。见宋妈妈果然已经醒了,此时听到动静抬头看来,一认出是她便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怨毒,她却没有往里头去,而是回转身径直往外。直到樱草急急忙忙跟了出来,她才站住了吩咐道:“回去看好人,等我的吩咐。”
张家祖宅看上去层层叠叠院子屋子不少,但实则只有三进。大门入内转过影壁,是一道向东的屏门,再进去往南是倒座厅,往北则是仪门。进了仪门,往北是五间七架的厅堂,两边则是抄手游廊相通。再往北过了垂花门,方才是起居的三间正房和东西各两间厢房。整座宅院的东边则是有一个小小的花园。
多年不住,如今二门之内就这么统共七个人,当章晗一路出去时,只觉得竟有些阴森森的。直到拉开了仪门的门闩出去,见一个身穿灰衣的顾泉正矫健地在倒座厅前头的院子里舞剑,她方才站住了。就只见他手持一把三尺龙泉,在晨曦的微光中腾跃搏击,那长剑起初还能看得清楚,渐渐就化成了一团剑光,犹如水银泻地一般只见剑光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