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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20世纪初期兴建的。我踩着很旧的木板楼梯,一路嘎吱嘎吱地直上二楼,在楼梯顶端一张生铁制的、上面嵌着橡木板的长凳上坐下来。
长凳对面,靠着墙壁摆着一个木制的、漆成蓝色的古旧的书橱,里面陈列着一排排和心理学、人际关系、家庭关系、离婚与养生之道有关的书籍。我发现书橱角落里摆着六本精装的儿童书。书橱上方墙壁,悬挂着一把残破的长剑——它原本应该放置在光彩夺目的红木上。坐在门厅等候的病人,这会儿只有我一个。好。
我坐在长凳上,只觉得浑身不对劲。这10分钟时间怎么打发啊!闲极无聊,我从窗口眺望。(这个窗子悬挂的双重窗帘,在杜鲁门总统把原子弹投到广岛之前,就已经挂上去了。)对街矗立着一栋古典式红砖楼房。那是镇上的消防站。门前小小的庭院里,一群鸟儿聚集在一株枫树上,蹦蹦跳跳飞来飞去,啁啾不停。秋日,阳光普照,天气暖和,但我那两只手却冷得直打哆嗦。我伸出右手,使劲磨擦我的大腿,以免跟莫雷利博士握手时把他冻伤了。
没多久,我就听见办公室传出说话声。接着,那扇镶着厚重木板的门打开了。一位风姿绰约、身上穿着名牌深蓝色套装的中年妇人,手里拎着一只巨大的茶褐色皮包,走出办公室,出现在门厅。我还以为她就是艾莉?莫雷利博士,心中登时感到一阵慌乱,但这位女士直低着头,望着地板,刻意避开我的眼神,匆匆走下楼梯,头也不回地跑出大楼去了。这女人走后,我那颗心依旧噗噗跳个不停,因为我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我赶紧伸出右手,在裤子上使劲磨擦几下。
大约过了30秒钟,真正的艾莉?莫雷利博士走进门厅来了。她那张脸庞,就像电话中她的声音一样,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出身纽约州一个小镇,但她那双眼睛,不知怎的,会让人联想到赌城蒙特卡洛——瞧,她的目光比赌徒裤子上的褶痕还要锐利,令人不寒而栗。这位女博士长着鹰勾鼻,配上一头乌黑的发丝,年纪大概40出头,但身材保持得非常苗条,高矮适中,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泛白牛仔裤,外面套着一条黑色亚麻布长夹克,脖子上系着一条波洛领带。她脚上穿着袜子,却没穿鞋。我注意到她右手中指有一枚戒指,上面镶着一颗巨大的蓝宝石。
一看见我,她脸上就绽出笑容来。“嗨!我是艾莉?莫雷利。你就是卡梅伦?韦斯特吧?”
“我就是卡姆。”我腼腆地笑了笑。
她伸出手来跟我握一握。我觉得她那只手好温暖、好有力,而我自己那只手却冰冷得跟死人一样。艾莉的办公室很窄小,天花板很高,白墙上嵌着皇冠式装饰线条,窗子又高又大。年深日久,地上铺着的木板早已经变得黑黝黝,如今,上面铺着朱红和金黄的东方地毯。靠着右边墙壁,摆着两张款式相同的淡褐色椅子,中间放了一张玻璃茶几,上面摆着一只陶制的小猫咪和一大盒克里内克斯纸巾。房间一角矗立着一个帽架,上面挂满各式各样的帽子,看起来都很旧,属于一个已经消逝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女士们抽的是末端装着烟嘴的纸烟,开的是两旁装着踏板的汽车。
房间里有一张栗色皮椅,前面摆着一只圆形皮制脚垫——看起来好像是给两个人用的哦。椅子上放着一个茶褐色文件夹。一支黑色“勃朗牌”钢笔,从文件夹中间伸出来。
艾莉挥挥手,示意我在她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她弯下腰,一把抓起文件夹。我们两个都坐了下来。艾莉把她那两只脚搁在脚垫上。我把我那两只脚搁在地板上,好一会儿我扭动身子,试图寻找一个比较舒适的坐姿。可是,越是扭动身子,我就越觉得不舒服,简直就像坐在针毡上一般,我真后悔来到这种鬼地方。
艾莉打开文件夹,找出钢笔,朝我笑了一笑。“希望你不介意。我习惯记笔记。”
我点点头。“尽管记吧!”这会儿我只想拔腿开溜。这是个错误。我不该来这里。
“唔,卡姆,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寻求心理治疗呢?”艾莉?莫雷利博士提出第一个问题。现在开溜也来不及了。听她这么一问,我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险些儿夺眶而出。我赶紧低下头去,使劲眨着眼睛,试图把眼泪逼回眼眶里。
我使劲吞了一口口水,开始回答,“不晓得怎么搞的,这阵子我觉得很不对劲哦。我……我觉得我失掉了我的灵魂。”我的肩膀开始颤抖。我终于忍不住哀哀啜泣起来。丢死人了!刚走进这个房间,就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我的灵魂。哦,兄弟。艾莉伸过手来,把一张克里内克斯纸巾递到我手里。我接过纸巾,低着头不敢看她。
艾莉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只管打量我。“你失掉了你的灵魂。”她一面重复我刚才说的话,一面拿起钢笔,在她那本橘色笔记本上涂涂写写。我一个劲儿地点头,伸出右手蒙住眼睛,不想让她看到我的泪水。好一会儿,我抽搐着鼻子,然后拿起另一张纸巾,擤擤鼻涕。
接下来的50分钟,艾莉询问我的背景和经历——我的婚姻、工作和疾病。最后她忽然问我,以前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
“嗯……事实上,15岁那年,我去看过一位大夫,只有两三次而已。”我回答。
“怎么回事?”
我清了清喉咙,捡起裤子上脱落的一根线,踌躇了好一会儿。就在这当口,我们的眼神终于接触上了。
“我吞下一整瓶阿司匹林,企图自杀。”
眉梢一挑,艾莉瞅了我一眼,又在笔记本上涂写起来。“之后,你家人就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揉揉颈脖,凝神眺望着窗外的景物。“你知道吗?我曾经想当心理学家。那时我才9岁或10岁。我很想了解人类的心理究竟是怎么回事——”
“卡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回头望着她。“哦!不,家人没带我去看医生。我自己跑去一间诊所,跟里头的人聊了几次。他们从没跟别人提起这件事。这是一个秘密。这件事从没发生。若不是你一再追问,我根本就记不起来。”
“一个秘密。”艾莉重复我的话。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一个问题,所以我没回答。
艾莉放下钢笔,把自己那双手交叉握住,瞅着我说:“童年的事你现在还记得多少?”
坐在这张椅子里,我只觉得局促不安,于是又抬起头来望向窗外。艾莉在等待我的回答。
“10岁生日,我收到一件礼物。那是一条皮带,上面有一个很大的扣环。”
“之前的事情还记不记得呢?”
我忽然感到一阵恼怒。“你到底在刺探什么么?我的童年生活没什么。”
艾莉没有吭声,只管静静望着我。
“对不起!”我竟然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发脾气,实在有点过分。
艾莉挥挥手,表示不在意。“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住过的那些房子吗?”
“只记得一点点。厨房、摆着电视机的房间……”
“还有呢?记不记得你的睡房?”
“不记得了。走廊长长的,不晓得通到什么地方。”
“不晓得通到什么地方。”她捡起钢笔,拿在手上把玩着。
“我记不得了。喂,你是在记笔记呢,还是在按摩托车你的钢笔啊?对不起,我不该调侃你。”
“你父母亲相处得怎样?”
“他们从不吵架。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是一家之主,父亲全都听她的。他们的个性和出身完全不同。我外祖父是银行家,而我祖父却是开店的,专门卖鸡肉。”
艾莉又开始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她一边记,一边瞄着我。“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父亲?”
“我不知道,我一直不了解他。”
“那你母亲呢?”
“老天!拜托你别提我母亲好不好?”
“好,不提你母亲。那你哥哥呢?小时候你们兄弟两个相处得怎样?”
“我不知道。我想,还好吧。我记不得了。他比较像我父亲,我像她。”
艾莉停下笔来。“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
“你说,你像她……”
“我是她最疼的儿子。我是个乖宝宝。”
我望了望时钟。快10点了。时间到了。艾莉问我想不想按时跟她见面谈谈。我犹豫了大约半分钟,终于点头答应。
我开了一张支票给她,向她道别,走出她的办公室。门厅中,有个人坐在长凳上。我本能地低下头来望着地板,就像先前那位穿着套装的女士见到我时,一溜烟,我跑下了楼梯,走出大楼去了。迎面一阵寒意扑来,我忍不住缩起肩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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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时我跟艾莉每周见一次面,但很快的就改成两次。事实上,跟她见面一点都不好玩——我越常到她那儿去,就越觉得痛苦。她总是坐在我对面,把她那双穿着袜子的脚搁在脚垫上,向我提出一个问题,然后低下头来,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接着又抬起头来向我提出另一个问题,然后又涂涂写写。对我的回答,她从不表示任何意见,她任由我诉说,从不打岔。渐渐的我也感到厌烦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回来跟她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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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我心中的骚动更加激烈了。隔三差五,我就听见好多微弱的、嘈杂的声音闹哄哄地在我内心深处响起来,就像一朵朵火焰,争相窜上一座破旧的烟囱。睡眠越来越困难了,因为每当黑夜降临,我就会看到一枚彗星从我的宇宙边缘冒出,直朝我飞扑过来,一路上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在12月隆冬天一个寒冷嘲热讽的、没有月亮的夜晚,我忽然从沉睡中惊醒,慌忙睁开眼睛,只见房间里黑漆漆,什么都看不到。冬天深夜的寂静被我脑子里一再响起、一再重复的几个字打破了:安全不安全……安全不安全……安全不安全。
到底怎么回事啊?!
宛如符咒一般,这几个字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