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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铛跟我推心置腹,不知怎地我总觉得不顺耳,我干脆起身邀请她跟我一起回霁月楼玩玩。远远的我已经听到小果儿在高声叫我。
果然是小果儿一溜烟跑来,老远就嚷,麝奴你这么久不回来?都找不见你了!
我说谁找不见我?她犹豫一下才说,少夫人咯。
我点头不语。最近都是这样,晴初一刻不见我就要找,找到我也不做什么,也没什么话儿,只让我在旁边陪着,看着她梳妆,看着她抚琴,看着她发呆。实在没活儿干,就坐着陪她讲话,讲我家乡的事给她听,什么都稀奇。我怕说多了露出破绽,更多时候我瞎说一通。大家都说我人缘好,好到奇怪,来历不明的一个丫头,野得弄刀弄棒,不男不女的,公子喜欢,偏偏少夫人也喜欢。我是哪辈子积了德,哪处祖坟头冒了青烟?这里每月月钱2两,公子那里还有2两没断过,加起来,我已经完全是个小地主。
晴初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比公子更加对人言无所谓。公子是狷狂的不屑,晴初却是压根心里就没有这回事。
“我对你好,管他们什么事?咱两个投缘,难道还得经人同意?可笑。”
我们一起回去,院子里却有马嘶,是大麦在叫,我赶过去,一眼看到几个丫头媳妇正拽住大麦,另两个搬了马踏子,正扶着晴初跨上去。
好个晴初,白裙下露出同色的长裤,一边一条腿的颤巍巍跨上大麦,居然坐得挺稳,大麦不耐烦的打了个响鼻,她唬得一跳,倒自己又稳了,俯下身朝大麦耳朵里轻轻讲了两句话。她平时见过我这样训大麦,这时候依样画葫芦,又在手心里托了糖,送到大麦嘴边去。
我抱着臂站在院门口,也不拦她,眼见着她手掌绕过大麦的脖子送到嘴边了,我才撮唇轻轻一声唿哨。
大麦登时一声长嘶,转过头便朝我这边奔,晴初一声尖叫,已被颠得往后倒下去。我一个箭步跨过去,正接住她。
“过瘾了吧?”
她从我怀里挣出来,气得没站稳便当胸一推,“短命的小鬼这时候偏跑来?!”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晴初才看到琳铛儿,倒有点羞赧,琳铛儿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看门角旁边搁着的一堆闪闪发亮的料子,那是霁月楼新换的门帘子。
这门帘子又是晴初最近的一大促狭杰作。相国的妹妹嫁与大学士谢景温,这两日回门,回门之前就大张旗鼓先送了内府里各位小姐夫人每人一样厚礼,据说其中的银丝缎最是罕见,是异国的雪蚕织的,出阁的姑奶奶送每位小姐一匹做新衣。其中却独独少了晴初的。
静生将消息打听了来,晴初只是一笑,说,他家出去的姑奶奶,自然是顾着他们家。
但这姑奶奶回门后各处逛了,又偏偏要来逛霁月楼看晴初。晴初一面让人打扫霁月楼各处,一面让伍妈妈去内府传话说,病了,请姑奶奶第二日再来。
第二日姑奶奶当真又来了,进了霁月楼就呆住,霁月楼下那一溜小平房,所有的丫鬟房门口,门帘子都是一色儿的银丝缎。
霜雪质地,夹银闪彩的银丝缎,沉甸甸的在风中,湖水一般波动,姑奶奶是识货人,知道这不是假货。她自己穿着银丝缎的背心,这时只是无地自容,也不上楼了,立刻打道回府。这笑话传回内府,所有的夫人小姐都将那缎子即刻打赏了下人。都知道少夫人公然拿这个给丫鬟们做了门帘子,谁能再把它当个稀罕物儿?
这一仗当然是晴初大获全胜,但由此却又将内府大大得罪了一回。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只说:“银丝缎是什么稀罕物了?只因老大人太节俭,才带累得姑娘们没见过好东西。”
她提到她老公公王相国,一向只称“老大人”,很少叫“父亲”。又说,“不过那缎子虽然好,做门帘子却是太不禁风。哎唷,大伙儿还是拆下来吧!”
于是大家一齐动手,嘻嘻哈哈的又把原来的门帘子换上去。拆下来的银丝缎堆做一堆,像日光照耀雪堆般金光隐隐,如何处置?没人去问,估计她是不要了。我已经知道她的脾气,她是炭火里取栗子,烧了手也要争口气的人。只是这样的强争,总是孩子气。但我也不劝她,因为我自己也是这般脾气。
琳铛儿大大方方向她问安,晴初问了她几句,便留她吃饭,琳铛儿又礼貌推辞,两人一来一回客气了半天,琳铛儿才走了。小果儿问我,麝奴,你不跟琳铛姐姐一起去公子那里么?
我睨她,“这才没两天,你又丢了魂的想去约会了?”
“什么啊,”小果儿立刻涨红了脸,“你不去就不去,我不会自己去么!我是怕公子见不到你着急。”
我心里一阵难过,干脆不理她。反正我的心思她知道,她的心思我也知道。这两天小果儿跟公子的小厮小幺儿的事已经是霁月楼里最大的八卦新闻。
那还是某日,大家将房里藏的女儿红喝了,喝的兴起,又把伍妈妈房里藏的一瓶陈酿偷来,等着伍妈妈上chuang了,新来的知更人在锁门了,我们又开桌小席。结果是静生和墨烟都醉的睡过去,只有我和晴初还意兴正酣。看不出晴初娇怯怯的还颇有点量,当然,她现在被我带的了无禁忌,没量也要HIGH下去。
窗外风声紧了,似乎又将暴雨突至,我起身去关窗。晴初掩住嘴打个呵欠,
“你走不了啦,大伙儿凑合睡吧。”
伍妈妈睡楼下,这时候下去势必惊动,我想想,又去搬床薄被给静生墨烟两个盖上,两个人早就香梦沉醉。晴初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把小果儿也叫来。她探出身,忽然缩回来,一下逼在墙角里。
“怎么?”我问她。
奇?她指指楼下,一声也不出。
书?我已经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是从外院的道上来的,虽然细碎,却是目标明确,一下就停在霁月楼外。我回头,晴初正贴在我后面,她身子又冷又僵。
网?是谁?我无声的问她。
她摇头,大睁的眸子深不见底。
她在害怕。自从被我发现她和庞府人有联系,这阵子都风平浪静,忽然又出现个神秘夜行客,是来找谁?
她看出我的疑窦,摇了摇头,将一根冰凉的指尖勾住我扶在窗上的手。
那人在轻轻的敲门了,怪的是那人没穿夜行衣,适才的一片乌云散了,细碎月光从枝叶间泄露一地,那人抬起被照的一片斑驳的脸。
我们同时瞪大了眼睛,小幺儿!!
小幺儿被阴影覆盖的圆脸上还是能看得出惶恐和兴奋,他四面张望,确定没人,又叩一叩门。我们听到楼下的门也开了,有同样轻微的脚步声轻轻踮过院子,去给他开门。
这下没什么悬念了,晴初看我一眼,我们同时露出微笑。
果然是小果儿。
小果儿朝楼上张一眼,我们同时缩回身子,看着小果儿慌手慌脚拔门闩,出院门,俩人咬耳朵一会,小幺儿从怀里掏了个什么东西给她,两人手拉手的就向着小桥过去。暗夜里只有涧水潺潺之声,正是绝佳的幽会地点。
第二天我们都不理小果儿,静生和墨烟只管收拾昨夜喝酒的痕迹,我和晴初都不做声。小果儿心虚,说什么我们都不搭腔。她越来越慌神,我们只是不理。
最后我说,小果儿,今天院子干净哪!
晴初接着说,院门要插好啊!
我这边说,晚上要防闲杂人等。
晴初又接上,楼里的人也要防啊!
小果儿可怜兮兮的瞧瞧我又瞧瞧晴初,简直要哭了,最后说,姐姐们饶了我吧!
我看看晴初说,晴初说,你昨儿受了什么贿,快拿出来。
小果儿苦着脸,手在怀里掏啊掏,掏出来一看,是个蛐蛐笼。
我们一起笑起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晴初这么有幽默感。
晴初的诙谐没有丝毫束缚,这使她的率性浑然天成。我在房里讲现代笑话给她听,嗳,你知不知道你公公上奏本的事?讲一日神宗皇帝上朝,大臣王安石有本奏,然后BLABLA讲了一通,百官都不做声,皇帝问各大臣有何意见?大家如梦初醒,忙纷纷说,臣沙发,臣板凳,臣地板……神宗皇帝也怒了,说,不许纯表情回帖!
我说完就自己哈哈大笑,她自然不懂,但她融合得极快,我告诉她一人说完话后第一个借口的就是沙发。什么是沙发?就是你那卧榻,加上几层厚的羊毛垫子。接着渐次的矮一级,越晚说话的越低。
伍妈妈进来对我们说晚上的菜单,停了口等晴初的话,晴初朝我眨眨眼,沙发。我立刻接上,琴凳。
“脚踏。”
“地板。”
“……水塘。”她最后说。
伍妈妈瞧瞧我又瞧瞧她,终于摇摇头,“来了个疯头鱼,一池子鱼都发了痴,这可不是作孽么?”
我们捂着嘴,一直到伍妈妈走了才笑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我不想去见公子,不想听到那些烦心的事。我把自己关在霁月楼的潋滟里,关在闺房里的软语间。虽然也不时听小幺儿说,相国又被参了,御史范镇的奏折,皇帝给了相国看,当场把老大人气的发抖。又听说,吕惠卿与曾布,当庭吵了起来,邓琯却来向公子密报那二人的不是。咳,这些我现在都是听说了。公子仍是天天有信给晴初,但明显短了许多。字里行间可见疲惫,晴初看到信,怔怔出一阵子神,也就丢开,然后吩咐我去偷酒。
但我不让她多喝酒,我想起有一种果子酒,小时候看我爷爷把桔皮泡在坛子里酿酒,也看过同学做葡萄酒,我们一起采了葡萄装在琉璃罐里,几天后果然发酵出很好的葡萄酒,我只让她临睡前喝一小杯。她开始不同意,那些竹叶青怎么办?都是好酒。
“谁爱拿走谁拿走,你只能喝这个。”我俨然一副家长样的训她。
“好吧。”她让步。
“乖”。
她现在很容易就听我的,小小反抗一下似乎只是增添被管制的乐趣。
我们开始讲不完的话,她上了床便拉我陪她,我不愿意上chuang,她便让我坐在床边,陪她讲上好长一阵子话才让我走。有时候我们讲古今传奇,她读过的书多,我不方便讲一些现代掌故,就基本是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