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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树阴下的石凳上坐下来,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就这样走吧,我不甘心,可是又能怎样呢?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有几个人从大道上一路走过来,好象在争辩着什么。他们正要走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对正凝视着他们的我说了一句话,我楞了一下,他说的是方言,大意是你不去上班在这里作什么。我看了看我自己,我像是在这里上班的人么?我没好气的说,我又不是这里的人。他听我说普通话也楞了一下,换了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你是外地人吗,你来这里作什么。我说,这门又没人守着,我不可以进来吗。他突然笑了笑说,小姑娘,好厉害的嘴巴。
他们走过了,我还坐在那里,快晌午了,舅舅他们该回来了,于是又想先回去再说。我正要走,刚才那个人又折了回来,他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说,你来找人?我不置可否。他说,你要找什么人,告诉我就行了。我带几分挑衅说,好啊,我要找厂长。他说,你找厂长作什么。我说,我有我的事。他笑了笑说,好吧,我带你去。话说出口,我只得跟着他走。
他把我带到一间明亮的办公室,叫我坐下后,倒了一杯茶给我,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我就是厂长。
我的手一抖,杯子里的水都泼了出来,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我盯着他,不宽的额,方正的脸,平民化的穿着。这就是我二十三年中想象的父亲?想象中,他要有炯炯的目光,线条分明的轮廓,和命令他人的气质。呵!我是把小说中的男主角移到他的身上去了,要他漂亮和冷酷。我的父亲,他本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啊!我还想象过我们的重逢,它是应该要有些戏剧化的。我会扑到他的怀抱里告诉他我已经远离他二十三年?我会向他哭诉母亲对他绵绵不绝的怀念?毕竟他是我的父亲,我无权指责啊!
我望着他,他的面目逐渐模糊,我的眼前闪过母亲那凄哀的目光和枯坐的身影。我的眼睛变得潮湿,这是真实的,不是戏剧化表演中的惊天动地,我不需要酝酿情感。有一天当你曾经强烈梦想过的东西真实地凸现在你面前,你会发现它多么地不真实,你会忘了去把它小心翼翼地捧起来,轻轻地呵护。生活,永远都是一个出其不意,还总是一个平淡无奇,它会轻易地打翻你一千种一万种的设想,想象中的自己总是会活在传奇里。
他的一声问话打破了我的沉默,我想我表现得太过反常,他说,你怎么了,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的头脑里混沌一片,忘记了原先想好的台词,原来我是想和他聊一聊目前的情况的吧,比如他的工厂,他会侃侃地谈起,然后我问他目前的生活,他会说他很知足,但人生中不乏遗憾,我会借机问他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他会懊悔的吧,他会说起母亲,说他从来不曾忘记。可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又如何能引他回前尘旧事里去。
我半天不开口,他很疑惑地看着我,我整理了一下思绪,理了个头绪出来。我问他,你还记得张月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抖了抖,我想知道在母亲心里占据了这么多年的人,对她,会有一点点的不忘情吗?
他很明显地吃了一惊,说,你到底是谁?
午餐的时间到了,工人们像潮水一样地涌出来,原来寂寂的厂子变得热闹起来。
我说,我是她的女儿。
他“哦”了一声说,怪不得,我觉得你和她眉眼有些相象,原来是故人的孩子,你从哪里来,她现在还好吗,你爸爸对她好吗?
我说,她已经因病去世了。
“哦”,他重重地跌到沙发深处,长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来找我,想必也是知道我们之间的事的,以前是我对不起她,让她死心离开,一晃二十多年了,多亏她还记得我。
我说,假若当初她不离开呢,又待怎样。
他说,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妈妈对我有误会。他站起来说,待会儿再说吧,走,你饿了吧,先去吃饭。
我说,不了,我该走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说,我还想多了解你母亲的生活呢,刚来,怎么能走。
我跟着他走,我又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呢?一路上,他问及母亲生前的情况,我简单地告诉了他。他的家和别的职工在同一幢宿舍楼,年代已经久了,上面满是雨水的痕迹,只有碧绿的爬山虎给了人盎然的春意。
他的妻子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回来,他说他儿子已经去远方上大学了,全家福的照片上那个朗朗的年轻人就是他。
他向他的妻子介绍我说,这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到这里来玩玩的。她热情地招呼我坐下。我仔细地看了看她,她穿着居家的略带懒散的衣服,头发松松地挽着,她的面容确实有几分像母亲,举止也挺贤淑,不过她比母亲年轻,想是因为生活清闲,又没有风吹雨打的缘故。在路上,我以为自己看见她会恨她,毕竟是因为她,才使母亲离乡背井,郁郁而终,可是现在我一点都恨不起来,她不是一个狐媚疯扫的女人,父亲因了她的照顾应该是很幸福的吧,那母亲呢,她有什么错,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母亲也许早已想通了这一点,所以可以在西北那片土地上平静地生活。
吃过饭,趁她在厨房里刷洗的时候,我问他有年轻时候的照片吗,我想看看。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但他答应了,拿来了他在部队里和刚退伍时候的褪色了的黑白照片,穿着军装的他确实英气逼人,怪不得母亲如此倾心。可是我无法把他和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二十多年的时光竟然让人面目全非,除了轮廓还在。这是怎样的残酷。他的身上有这小家的油腻的温煦的气息,是和这油漆的桌子,光柱中的灰尘联系在一起的。他安于这家的温暖的怀抱,安于窗帘上小朵小朵的花。他是如此平凡的一个男人,活在芸芸众生之间,经不起岁月的蹉跎。可谁不是这样的呢?像树的年轮一样绕了一圈又一圈?我不由地想如果在他身边陪伴的人是母亲,那该有多好,看着彼此慢慢地生出华发,几十年风雨携手走过,笑过吵过是反璞归真的平和。
她从厨房里出来,她说,我今天和别人约好了去打麻将。说完,向我点点头,说,你们慢慢聊啊,就背了小包出去了。
他向我笑笑说,她就喜欢打打麻将,逛逛街。
我低头不语。他突然问我说,小禾,你告诉我,你是我的女儿吗?
我吓了一跳,吃惊地瞪着他,他怎么会发现的呢?一定是我的眼神吧,我总也控制不住会去看他,去观察他,是我的眼睛泄露了这个秘密吧,他到底是一个见过无数世事的人了。
于是,得到我的证实后,他向我叙述了整个事情的真相:
我的文化水平不高,虽然在部队学习了几年,但因为只有小学文凭,因此退伍后没有一官半职,那时我家里很穷,只有几间草屋,可以说得上穷得叮当响,和妈,大哥一起生活,为了给大哥娶亲东挪西借了很多钱,翠萍后来说她要外出打工就走了,但我知道她是嫌我穷,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每天只知道下地种田。后来在集体大生产中认识了你妈妈,你妈妈长得有些翠萍,我就留了神,有意地接近她,你妈妈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听我说了我的事后,不但不嫌弃,还主动和我好,常常到我家来照顾我妈,还受到了别人的非议,后来土地承包了,自己分了田地,我造了一个小小的砖瓦厂,最开始很辛苦,不分白天昼夜地干,整天拿着模具倒来倒去,后来就慢慢红火了起来,规模也变大了,招了人,几间草屋也翻盖成了瓦房,我和你妈妈的关系也很好了,已经是谈婚论嫁,已成定局的事,我也是真心对你妈妈好,如果最初是因为翠萍的话,后来就完全不是了,但就在马上就置办婚宴的时候,翠萍回来了,她找到了我家里来,她也是知道我和你妈妈的事的,但她又旧事重提,并且向我解释说她当初是为了筹措我们结婚的钱才跟着别人外出的,那时我又有点心软了,毕竟她是我第一个中意的人,我为她伤心过好长一段时间,但我还是没有忘记你妈妈,我跟她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了,叫她找个比我更好的,她拉住我说还是觉得我最好,说她忘不了我,这时你妈妈恰好到我家里来,一推门撞见了,转开身子就跑,我怎么叫都叫不住,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了,我等了两年,在这段时间里,翠萍对我也确实挺好,我就娶了她。
我说,既然她是这样的人,你还要娶她?
他说,小禾,我读的书不多,想得也不多,但一些基本的做人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也知道人都会犯错,你看见一个女人那样小心地对你,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要说翠萍吧,人是势利了些,可也不能全怪她,她总得为她自己考虑考虑,再说她跟我这些年,也是风里来雨里去,陪着我一起奔,要我看啊,这人一辈子是没多少道理好想的,你想来想去还不是朝着它既定的路上走,我也没多少要求,也不过是求个安稳,不缺衣少粮就好了。
我说,那妈妈呢,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母亲,她恨了她十五年,结果事情却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九泉之下她是欣慰呢还是遗憾?如果她愿意停下脚步听他的解释,如果她不那么冲动地离开,如果她愿意回来┈可是一切都是如果了,生活有什么如果呢?
他接着说,本来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的,看见你之后才有这种感觉,你妈也太倔强了,这么多年来一点音讯都没有,如果我知道的话你们生活就不会那么苦了,也许她就不会死。
我说,你应该知道的,妈妈是一个外表温柔但内心很坚强的人,她很独立,也很能干。
他说,这一点我相信,你很像她,脾气也像,既然我们团聚了,你就不要走了,我会好好地照顾你,补偿这么多年我的失职。
我说,那她呢,她会接受你突然冒出来的女儿吗?
他说,我会向她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