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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日记本的时候,书里掉下一帐照片,是母亲的,穿一件黑色的外套,站在照相馆的布景前,脸颊瘦削;唇边挂着笑,这是她在生日的时候拍下的。
初中时的日记已经被我烧掉了因此我不能完全地想起在她倒下来的时间里我确切的心情;那是一种绝望吧;还有绝望中对奇迹的一丝期盼,然而奇迹没有发生,卧日日地守在她的床边,看她的脸逐渐消瘦下去,瘦地皮包骨头,可她却拉了我的手说“禾子;你又瘦了,饭要吃饱啊;你还在长身体”我每天除了哭;还是哭,我不知道我是不应该让她伤心的,我只是本能地想到如果她离我而去,将没有人会庀护我,再把我抱在怀里用她的脸贴着我的脸,叫我“乖女儿”,那时我还对母亲爱的表达方式感到不好意思;想挣脱她的怀抱,她就说“怎么;你不要妈妈抱吗”;我将不知道谁会在雷电的夜里陪在我身边,在遇到狗的时候挡在我面前叫我快走尽管她自己也害怕。在她生病前的日记里,我因为青春期的敏感和叛逆,我想离她远一些,不让她干涩我的思想和生活,不想要任何的约束和呵护眼,这个世界是如此地让我困惑而她对我地询问不能解答;她的询问只会让我更加心烦,并且不以为然,我看到她在我沉默后失望的眼睛,她一定是觉得我离她远了,可我置之不理,我想她怎会理解我呢;他们永远不会了解我的思想和内心;可是有一天;那天具体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我记得当她一语点中我的要害时我是多么吃惊,我的优点和弱点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当时我几乎是有些羞恼了,强着嘴不肯承认,我想我是那么容易看透的吗,现在想起来才真是可笑呢。多年之后很多琐碎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但她的话还时时萦回。她从没有对我说过“妈这一辈子就指望你了”这样的话;她不要自己成为我的负担,她对我的要求只是要我一辈子平平安安,以前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的平淡无奇,我的心里有多少对生活的想像呢,我还希望生活传奇一些;曲折一些;那才是动人的篇章呢。她还为我求了一个平安符;用红线栓着的小牌子,正面是观音像,背面刻着“平安消灾”的字样,我一直带在身边,直到某一天莫名地丢失,我到处找都找不到,最后坐在床上哭了很久很久。
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切;心里也开始疼痛起来,我的窗帘没有拉;月光直泻进来,我觉得很冷;棉被沉沉的,却是了无生气,应该把它拿到太阳下晒晒的。
第十八章
第二天,我去看母亲;看一排排不规则的坟里小小的一座,这是以往在家的时候每年都要做的事情,甚至在我伤心失望的时候也会到这里来;又是夕照的时候了,这是冬天里难得的能看到太阳的好天气。那个孤独的小女孩,是看着落日长大的,看它似乎是永远地从金黄到橘黄;再到玫瑰色红,然后沉入杳不见底的黑暗,慢慢地从中咀嚼出几分人世的沧桑来,觉得这夕阳是深合了人生的况味的,而月是与世无关的冰清玉洁,永远是美丽而高傲地悬挂,照着破碎的错乱的影。
我在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杨文,他远远地站着,我向他走过去,对着他微笑;说你怎么来了。他说他到我家里找我,我不在;他猜到我到这里来了。他看着我说;你没事吧。我摇摇头说没有,只是觉得累;象走了很远的路,却永远达不到目的地。他说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可以好好休息了。我说恩。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他比以前成熟了很多,但似乎离我远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熟悉的。我有种想靠到他肩上痛哭一场的冲动,我很想说我错了,我总是不断地在犯错。我是那么渴望得到温暖的抚慰,能够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坐下来憩息,我知道他一定会安慰我的,会用他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告诉我什么都会好起来,但我忍住了。
我们又沿着老城墙走,几年的时光就走回来了,那时我还是一个梦想着远方的女孩,现在走了一圈后回来,却不知道自己丢失在哪里。
又是冬天,我的记忆里充斥的总是一个个的冬。在母亲离开之后,唯有冬,让我记忆深刻。母亲走的时候也是冬天,漫天的大雪是缟素一样的白,我一个人坐在阁楼里,全身冰凉。我心里喊,妈妈,你回来吧,回来吧。可就是没人应。他也像变了个人似的,成日呆呆地,看都不看我一眼。母亲走了把他的魂也带走了,他只剩了空壳子。每日里还是生豆芽,酒喝得更厉害了,喝得晕乎乎的了还不忘给豆芽浇水。有时他也会不在家,背着手在外面瞎转悠,逗人家的猫玩,我呆在阁楼里看自己的书,他会在楼下守着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信号不好,屏幕上还总有雪花,他眯着眼睛看着,也不知道哪些真往了他心里去。我的那些冬天,除了去年江南小镇的暖冬,总是朔风和孤寂。
我说,杨文,你知道什么叫地老天荒吗?你看这冰冻着的土地和河流,老城墙上黑的斑纹,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渺无人烟的空旷,什么都死了似的,这就是地老天荒。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生死不渝的东西,偶然的因素太多,转瞬之间事情就会改变。
杨文说,这死只是暂时被掩盖了的,它还保留着鲜活的生命,一到春天就会活过来的。
那一次次的死过去又活过来,一辈子就到头了,可不是个空么?
我一家家地拜访亲戚和邻人,和他们聊天寒喧,他们还是几年前那个样,时间好像没动一样,变了的是我自己。以前我是不太和他们聊天的,觉得琐碎、无聊,话也扯不到一块去,老是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可现在听起来倒是饶有趣味了,想来以前我认为他们庸俗是因为我自己浅薄,在这些话里,细细品来,都是合了些人生要义的,还有着切肤之痛后的醒悟。他们说,禾子,你毕业了,你爸他可就轻松了,可以享福了,你爸他供你读书可也不容易,你可要好好孝敬他的。我连连答应着。
我从小巷里走过,耳边传来不绝于耳的喧响,门大都是关着的,只从里面透出电视的响声,夫妇的吵架声,孩童的哭声,锅碗瓢盆的叮当声,这是一个单纯的又芜杂的世界。这里的人,他们的生活就是一页页日子的展开,是无数个重复的日和夜组成的人生。他们有他们的规则,他们天长日久地守护着这个规则,当某一天它被破坏,他们就会不适应,一个街道委员会的布告可以让他们议论半天,一户人家的搬来搬去可以成为一时的话题。他们也是有烦闷,所以有一家挨一家的争吵,哪家的衣服的水滴到了下面晒着的被子上就可以引来口舌之争,有邻居的矛盾可以闹上很多年。但也有不加矫饰的温情,一声“捉贼”是可以倾巢出动的。
外来的人来到这里,也许他会说这是一种“诗意的栖居”,他会从那些陈旧的建筑上找到它独有的地域色彩和残留的历史遗迹,从阳台上的一盆仙人掌中见出生活的春光。就象我在江南小镇上的行走,努力想从它的改变中寻觅到历史的远影,我认为那是才是古风,是真正代表江南的典雅风范的。这还象无数在城市中和书本里侵淫的人,在偏远的乡村的炊烟里见出诗意,对于他们,那代表平和与安宁,是心灵的休憩和灵魂的净化,还是对自然的回归。但实际上,无论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的江南小镇还是“鸡犬相闻”的乡村,他们都有自身的隐痛在里头,他们对自己并不那么自信,他们要的是物质文明的进步,而外来着要时光的凝滞或倒流。
其余空闲的时间里,我大都呆在屋里,什么都不想,一觉一觉地睡过去,我想起在学校里我是常常失眠的,那时总是睁着眼睛看着墙上的光影移动,辗转反侧也不能成眠,现在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只是觉得困,每天早早地躺在床上心里都会有一种幸福感和奢侈感,人生原来是可以如此安宁和平静的,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伤害,我是安全的,什么都有他顶着,每天晚上,头一挨枕头便睡着了,连梦都不做一个,早上醒来,看见窗外一片明亮,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已经出去了,我就下楼来做饭。
二娘常常来串门,拉我到她那里去玩。二娘开始对我好也是在母亲离开以后,这似乎刺激了她,让她后悔自己以前的做法。况且她嫉妒的是母亲,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嫉妒的呢。她开始搭讪着找我说话,把她家的葡萄摘下好的来,用井水冰了之后给我。我也慢慢地回转心来,她毕竟是我的长辈,一个作长辈的人近乎讨好一样地对小辈,到底也是叫人不忍心的。在我落榜那一年,她也没有说一句风凉话,反而跟别人说,禾子平时成绩蛮好的,这次只是失误了,让我听了哭笑不得。多年的积怨倒成了两家的亲近友好。
她说,禾子,你怎么一去几年也不回来,还当你忘了家了,找不到路了。
我说,那哪能呢,什么都忘,也忘不了自己家乡啊,只是嫌春节回来路太远了。
二娘说,明儿到我家去吃饭,我给你作顿好吃的,看你,那边吃不好吗,人都瘦了一圈。
然后,她又问我,那边怎么样。我描述了几句,她啧啧地叹道,到底是那边好啊,你怕是不愿回来了吧。
我说,这说不上的,到时再说吧,在哪儿还不都一样。
这次看到她,她可是变了很多,脸上的皱纹是擦多少脂粉也盖不住的。年轻的时候,她仗着娘家有点钱,人多,自认是没人敢欺负她的,只她不甘心怎么嫁到这个穷巷子里来,想来我二伯也是个生意人,二层的小楼也是他赚钱盖起的,在胡同里鹤立鸡群,二娘吵着要搬到城区去,二伯却是舍不得这老墙根似的,一直不肯搬。不过这样也好,住在这里,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每天挺胸抬头在巷子里走,买了新衣还要多走几圈。他们最早买了电视机,那时很多人吃过晚饭没事干就到她家小院里看电视,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图新鲜要去,在放《蓝精灵》,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