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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照料了秦染近月后,才头一次想起,他是她在追查的要犯,居然就这样自她面前离开。
“水如?”唤她的是房内的红绡,她应了声,走进屋,见红绡从锦囊中取出一颗硕大的东珠,摊在掌中:“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
水如点点头,接了过来,顺带看了看她手中的锦囊。
红绡下意识捏紧了些,听得到里面还有纸张折皱的声音,她将手背到了身后,低低地说:“这个是我的。”
“嫂嫂,我没有别的意思。”
红绡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了,于是坐了下来,将锦囊摊在了桌上,轻抚过有些陈旧的缎面:“抱歉,我……只是忽然看见这个,有些惊讶罢了。”
气氛有些凝滞,水如笑着把玩手中的东珠:“不愧是皇室宝物,还真是我见过最大的珠子了。”
闻言,红绡有片刻失神,见那圆润晶莹如蛋大小的东珠在水如手中溜来溜去,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忽然间,觉得有泪要流下。最近总是很容易想哭,是触动的事情太多?还是心变得柔软?
手细细抚平绣囊上面的折痕,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只记得彼时的自己还快乐如孩子,也最爱掉眼泪,最爱在有阳光的午后睡在那一片兰花之中,可那一日却坐在花丛中,绣这小小锦囊,她的第一件绣品,细细密密绣的都是诉之不清的情怀。那时的红绡只盼着能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那静寂无声的时光中,只因心中有他,便觉得世间再无不美好的事情。
才收好尾,就听见他的呼唤,于是急忙将锦囊藏于身后,躺于长椅之上装睡,忙乱中针只能捏在手中。听到他的脚步到了花间忽然变轻,是怕吵醒了自己吧,于是索性放松了身子装得更像几分。
在阳光下晒了半日,她脸上都是细小汗珠,感觉他坐了下来,取了丝巾温柔地替自己擦拭,只觉着鼻息间都是他的气息,心要跳了出来。然后,是她再也想不到的,他竟是低头吻了自己。
柔和地,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唇上,那一霎,满院芬芳——
心却是一惊,手略用力,针就刺进了指尖,她从来就是怕痛的人,何况十指连心?
觉得她动,他已经退开了身子,她也佯作不知,嫣红的唇还嘟着,怀着懵懂的甜蜜,翦翦双瞳盈的是泪花,伸出手去讨他怜惜:“刚才绣着花那,不小心睡着了——”
他笑着捏捏鼻尖:“我家小妹还真是厉害,睡着了还能被刺到!”
可仍然心痛地替她拭去了血珠,抹上了药,这才问:“绣什么呢?”
她从身后取出锦囊,献宝般捧到他眼前:“才学的,嬷嬷说已是不错了。”
自然是不错的,针脚细密,角下那株兰花更是栩栩如生,已略具神韵。他便接了去,乐呵呵挂在身上:“送我,可好?”
“你都挂上身了,我还能如何?只是你能用来做什么?”
他却是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在她的耳边笑谑:“有一个这么爱哭的小妹,我就专用来收集她的眼泪。”她当然不依,闹着要去打他,却被他握住了手,那双夜一样深的眼忽然流出一抹她似懂非懂的亮色:“人说蕴泪为珠,我为你得天下最珍贵之珠,收尽你的泪,小妹你的脸上便只有欢笑,可好?”
用力呼吸,红绡将自己从回忆里拉出,闭上眼,原来也有这样忧伤的幸福!
“这锦囊是嫂嫂绣的?”水如试探的问。
红绡点头,闷声道:“很久以前做的,难为他还收着。”这绣囊送出后秦染一直随身带着,某一日却不见了,问起他只说是朋友见了喜欢就送了,当时她还大气了一场,原来还是在骗她!秦染呀秦染,为什么总是做着这般深情的事却说了那样凉薄的话?她真的不懂——
拉开袋口,里面果然是有一张纸条,红绡犹豫了一会,还是当着水如的面展开了。
两行字颇有大家风范,字字俊秀却透出几分嶙峋的凛冽,可看的人却是面色如纸。
生当复来归,死亦常相思
红绡怔了半晌,眼直勾勾地瞪着那熟悉的字体,像是要将纸看穿了去。水如也傻傻地,只觉得这话无论怎样都让人心惊。只听得红绡呢喃细语,几不可闻,念的却是:“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相见未有期,相见未有期……”
她忽然跑了出去,水如从未见过红绡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只得慌忙追了上去,见她磕磕绊绊跑到院门口。
往山下看去,只有薄雾一片,红绡的手死死掐在门框边,几乎要掐出血来,临了也是苦笑,双脚软软瘫倒在地。
明之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光景,水如手足无措站在院中,他的妻子依在门边,若不是那双眼还睁着,他会以为她已经晕了过去。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将手中的东西都放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她,感觉她并没有抗拒,这才起身:“水如,帮我把东西带进来。”
“那嫂嫂……”
“没关系,大概是累了,昨晚她睡得不好。”他像是没有看见红绡手中捏紧的纸,也没有察觉她在发抖,如抱着猫儿般将她带回了房间。才放红绡在床上,却被她紧紧扯住,只能靠到她身后将她拥在怀中,用被子裹紧了她:“这么冷的天,可不该坐在地上,下会再这样我可就要罚你了。”
红绡被温暖圈住,身子却颤抖得更厉害,她紧紧抱着明之的手,像个受惊的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明之并不做声,由着她的眼泪将衣服都浸湿,他自己都有些缓不过来,出门前还笑容可掬的人儿忽然为了别的人哭成了这样,是个丈夫都过不去。可他更在意她的情绪,见她哭了出来,反而放心了,他最怕红绡将什么事都藏在心底,表面上却云淡风轻。
直到她抽抽哒哒哭累了,他才取来她身上的手绢替她擦脸,取笑:“这会是真的变个花猫了。”
“明之——”她还带着鼻音,心里过意不去,自己抢过了手绢儿胡乱抹了抹,又靠回他怀中:“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哭成这样。”
“今天可是大开眼界了,原来你也是个泪坛子?一哭起来也是水涝灾害呀!”
“明之,我怕,我觉着要出事了。”红绡无心与他说笑。
“他走了?”
“走了。”忽然觉得这话有歧义,红绡慌忙解释:“我并不是为他走才哭,是真的怕,明之,我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红绡心中忐忑的不是后悔,而是不安,不祥的预感,秦染不是随意说生死的人,红绡想起他离去时的坚决,心竟是沉了下去。
要如何才能让明之了解,她的悲伤不仅仅源于秦染决绝的留笔,也源自对自己幸福的恐慌,这自明之身上失而复得的幸福,真的不容再失去——
秦染这一走,只怕再无平静,此刻她的心是即便明之温暖的怀抱也驱散不了的冰寒。
第 32 章
天朝国姓为杨,先王平帝仅得二子。
一为前睿奕太子杨益谦,性情温厚在百姓中也素有仁名,只可惜打小就身子虚弱,最终还是福薄薨于七年前。次子杨益业,即当今天子,原为田淑妃之子,争胜好勇性情急躁,但骁勇善战,在登基之前已是天朝一员猛将。只其登基之后,刚愎自用,沉迷酒色恣意淫乐,且暴戾嗜血,外戚又多佞臣,短短五年已是国势衰微,怨声四起。
这两年恰逢蝗灾,旱灾相继而来,百姓卖儿鬻女,四处逃难,终至各路反军揭竿而起,在这其中实力最为强大的无疑是南路的靖王大军。
新帝一上位,拿的就是容太后开刀,先皇孝服未除就将太后移至清宫,又将容家的兵权寻名目尽数收了回去,逼反了容家。容家大军主帅容允修在先皇时期曾为镇南大元帅,亦是皇后亲弟,因军功卓著被封为靖王,许是因为功高镇主,平帝十七年被寻了些小错贬至徐林。徐林在其治理之下三十余载,蛮荒之地日益富饶,近年来蜂拥而至的难民纷纷加入义军,他在朝中又多有旧部响应,如今俨然已是各路叛军的领头队伍。
容允修许诺,攻下京城废除暴君之后,定不称王,需从皇室血脉中寻得仁善之子,奉为君主。容帅也称已有了人选,只是时机未到,保护起见尚不宜公布。但容军亲信皆猜测,定是那位神秘的容一军师,自发兵之日起他便随军与靖王同起同息,斗篷遮面无人知晓其真面目。他身边那位同样神秘兮兮的黑衣人,一身不凡的武艺居然甘心做个保镖,这容一的身份就定是尊贵。况且数次叛军濒临绝境之时,都是容军师出谋划策,不少以耿直忠良闻名的老臣他都能招揽而来,窥其气度风采不凡,也就难免出了这般猜测,
深夜,主帅帐中仍然灯火通明,靖王与军师对着地图一筹莫展。
这连昌城已攻了一个半月之久,再耗下去对大军损伤太大。守城将领田朋为田太后内侄,征战沙场多年威名远播,又借了连昌地利天险,将容家军死拒城门之外。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进了帐,面上蒙着一张银色面具,在烛光之下显得有些诡异。他在沙盘边看了半晌,两人才发现了他。
靖王朗声大笑,拍拍黑衣人的肩膀:“贤侄呀,你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能吓死人哪!”
“听闻今日又折了一将?”
“何止今日!这半月来我已足足去了九员大将!”不少还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么多年都闯过来了,没想到倒在了小小连昌之外,靖王也是长叹。
“小七,这回我们真的是没辙了。”军师——大伙都随容帅称其为容一,斗篷之下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些日子你上哪了?都找不到你人。”
“出了些意外,被叶捕头追得又紧,也不方便给你们捎信。”
容一按住了他的手,把了把脉:“你又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