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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疯发过以后,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吩咐烧暖澡房,洗个蒸汽浴。这以后两三天内,她在屋子里游荡着,忧心冲忡,什么事也不做。消瘦了的脸上现出极度疲惫的神情,手脚发抖,两眼呆呆地望着远方。这时,酒立刻成了她的仇敌,食欲和睡眠又逐渐恢复正常。慢慢地一切上了正轨。她着手处理产业,但这已经不是二十年前大家所熟悉的那个活泼、爽朗、快乐的小姐了。她的田园所以还没有完全荒芜,全亏家奴们烙守旧制,全力支撑。
“马丽亚·马辽夫娜!”斯列普希金娜有时招呼对门的街坊左洛杜沁娜,“你有空上我这儿来坐坐吧。”
左洛杜沁娜一来,两位街坊便拉起家常来。
“我犯病胡闹的时候,你哪怕把克拉符位卡带到你家里去避避也好呀,”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用抱怨的口吻说。
“这我试过好多次了,可是我怎么也劝不动她。她总是说。‘我要留在母亲身边。’”
“我是个下流货……”
“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了!你自己管不住自己……叫他们别给你酒,就不会出事了!”
“要是我下酒馆里去混混,是不是会好些呢?”
“你怎么想到要下酒馆……千万别这样干!”
“我已经干过这种事了,莫非你不记得了吗?我本来立过一条非常严格的规定:不准家里有一点酒味儿。只是酒瘾一发,我就要大叫大嚷:拿酒来!可是他们不给我。我只好在夜里跳窗户出去,跑到三一酒馆,光穿着内衣,在那里胡混一整天,直到人们把我绑起来,送回家里。唉,看来,我会这样死掉的。我大概还会在夜里跑出去,不是掉在河里淹死,就是跌到沟里摔死。”
“唉,罪过罪过!”
“没办法,命该如此。不过,我想同你谈的,不是我自己,是我女儿。我不喜欢她。”
“干吗不喜欢她?女儿终归是女儿啊。你们瞧!她竟不喜欢亲生的女儿!”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不喜欢她老是和我这个下流的母亲住在一起,一天天瘦下去。你看她变成个什么样儿了!苍白、消瘦、衰弱,老说胸口不舒服。我担心她也得了她死去的父亲的那种病。上帝是仁慈的。他夺去了我的丈夫,剥夺了我的理智,也许还要把我女儿夺去。他会说,下流货,让你一个人生活在这人间地狱里吧。”
“你原来是一个这样的女人:连上帝也不信了!”
“我信……”
斯列普希金娜没有说完,便陷入了沉思。
“没什么,慢慢会好起来的,”马丽亚·马辽夫娜劝她。“克拉符位卡什么病也没有,别瞎说!你瞧,再过一年,我的米尚卡就要回国来看他的母亲了。等他看见克拉符俭卡的时候,他们会彼此爱上的,——现成的一对啊!”
“唉,要是……”
两位街坊分手了,酒鬼的心里有了一个畏葸的希望。说实在的,她早已看中了米海依尔·左洛杜沁①:他是克拉将俭卡最好不过的配偶啊。可是她瞅着瞅着女儿,想起故世的丈夫,又沉思起来。如果做父亲的真的把他那可怕的疾病传给了女儿呢?如果她死了呢?那时,她将带着醉醺醺的脑瓜藏身到什么地方去呢?这样的不幸,难道她能忍受一分钟吗?!
①即上面说的米尚卡;米尚卡是米海依尔的爱称。
不幸,酒鬼母亲的预言果然很灵验。大家眼看着克拉符俭卡一天比一天憔悴。在她还不满十四岁的时候,她就常常迸发出一阵阵可疑的咳嗽声,而且一年比一年咳得厉害。传染病上了身,医药无效,姑娘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她自己分明也料到了这一点。人们又不善于向她掩饰她父亲是得什么病死的,因此,她知道,她的病是父亲传给她的。然而,她对生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致在病势最沉重的时刻,她也从没有失去康复的信心和希望。
两腿发软,双颊烧得鲜红,脑袋昏沉,身上出冷汗,可是她觉得,奇迹会来搭救她,驱逐缠身的病魔。
她终于病得行动都艰难了。人们扶她坐在圈椅上,在椅子里塞上几个垫枕,还派了她喜欢的女仆侍候她。圈椅摆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这里可以看到窗外的庭院,看到洋槐丛间的左洛杜沁娜家的小木屋。
“你害过病吗?帕莎?”她问女仆。
“害过好多次呢,小姐!”
“不,我是问你害过我这样的病没有?”
“害过比您重一百倍的病……您这算什么病!”
“听说,这种病是不治之症。叫痨病。我爸爸就是害痨病死的。你看我的脸烧得多红!”
“您怎么这样说,愿基督保佑您!您不会……您准是感冒了。脸上也不是烧红的!——不过是红润的气色。您是我们这里的美人儿!”
整个夏天她在逐渐憔悴中过去了。冬天降临,不得不关在屋子里。院子里、街道上落满了雪,看着叫人心烦。房里没有点灯,污浊的空气使病人越来越感到窒闷。一连串失眠之夜把她折磨得筋疲力竭,而且,因为这年青的生命在精神上无所寄托,所以除了日益显得清晰的、随时可能吞没她的、张着大口的深渊之外,她再没有旁的什么好想了。难道命运之神就这样残忍吗?!悲怆的心不断地在抱怨:“除了死亡,难道命运之神就没有给她安排任何的欢乐吗?……”
“帕莎,死很痛苦吗?”她问。
“不知道,我没死过,”帕莎用玩笑话搪塞过去,“小姐,您干吗老是左一个死,右一个死!你看,春天要到了,那时我陪着您一起到树林里去采草莓……好好将息将息,就会比以前更好地生活下去!”
但是,当母亲发起酒疯来的时候,她的病情真的变得十分危殆了。宅子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喧嚣声,没有一个清净的角落;神经失常的母亲冲进生病的女儿的房里,直截了当地提出那个可怕的老问题。
“你母亲是下流货吗?说!是下流货吗?”
人们试图把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锁在卧室里,可是她生病的女儿每次都吩咐下人把门打开。
“让她出来走走吧!让她自由行动,她也许好过一些,”女儿说,“我已经惯了。”
天气渐渐暖和了。病人的脑子里想象着村庄、田地、草场、太阳、旷野的景致。她再三说,即使她的病不能马上养好,只要能让她坐在圈椅里,由别人抬到庭院里,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她也会好过得多。
终于请来了一位只能吓坏病人的医生。他是个蹩脚的乡下郎中,只会用一句口头禅来对付一切疑难病症:我们的医学在某些情况下是无能为力的。他现在也说出了这句口头禅,而且说得很自信,很武断,然后,他从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这一回她是清醒的)手里接过一张红票子的出诊费,便回城里去了。
只有死路一条了。大家时刻等待着那悲惨的结局的到来,只有病人自己没有放弃幻想。田野、鲜花、太阳……好多好多的空气!空气象满杯起死回生的甘露流进她的胸膛,她便会感到胸口的隐痛在新鲜空气的涤荡下逐渐消失,机体也就逐渐复元。那时,她要鼓足力气,从病榻上爬起来,打开房门,跑呀跑呀……
想着想着,她真的爬起来,东张西望着。天还早,但窗户上已经现出一抹白光,接着,春天的太阳又在窗户上涂上一层金黄的色彩。帕莎坐在她的圈椅旁打盹;在离她稍远的地方,蜡烛头已经燃到尽头,惨淡的烛火和熹微的晨光融成一片。她觉得可怕极了,她想伸手去推醒帕莎,她想喊叫,但已经没有力气,她倒下去了……
她断气的当儿,正是她母亲酒疯发作的时候。街坊邻居们跑过来,在家奴们的帮助下,埋葬了克拉符位卡。这一次,他们派了一个女仆守着斯杰帕尼达·米海洛夫娜,不放她离开卧室一步,因此,当人们抬着棺材经过她的窗前,运到墓地去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清醒后,老婆子照例在澡房里洗了个澡,然后到女儿那边去,发现女儿的房里空空荡荡,她立刻省悟过来了。
“呃,现在我也得准备准备后事了,”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然后,一连几天关在卧室里不肯出来。谁也没看见她落泪,谁也没听到她叫苦;许多人以为她又喝醉了。
其实,在女儿的病势日趋严重的时候,她的心里早已起了一个隐秘的念头,现在她正忙于实现它。
两三天后,她进城去了;并且宣布给所有的家仅自由。接着,她趁自己还活在世上,立了一张赠予文书,将庄园和土地赠送给家奴们,并且从他们那里取得了私人的保证:在她去世以前,他们仍然留在这里服侍她。
一切安排停当,她开始平静地等待命定的时刻到来。不久她又狂饮起来。不幸的女人高声叫喊着,比往日闹得更凶,家奴们虽然比从前更小心地监护着她,可是这一次她巧妙地骗过了他们。
一天夜里,正在她大发酒疯的时候,那充满了整个宅子的可怕的、痛苦的嚎叫声突然被深沉的寂静代替了。这突然降临的沉静惊醒了在她床边打盹的女仆;但是已经退了:“快乐小姐”割断了喉咙,躺在血泊中。
由于大家都知道她是有病的人,所以人们不是按照自杀者,而是按照基督教的葬仪为她办了丧事。整个村子的人都参加了她的殡葬仪式,邻里地主们也不例外。人们谈论最多的是死者对自己庄地的“奇怪”的处理办法。
“我们的队伍扩大了!瞧,我们村子里又多了一些贵族!”邻里地主们这样互相祝贺。
马丽亚·马辽夫娜·左洛杜沁娜比斯列普希金娜更破落。她总共只有四十俄亩庄地,四个上了纳税名册的农奴(家奴),此外,贵族长斯特隆尼柯夫送了她一名小马车夫普罗什卡,可是他没有立转赠文契,因此左洛杜沁娜心里老是嘀咕;普罗什卡究竟属于谁,属于她还是属于斯特隆尼柯夫?
“我下次进城,就办过户手续!”当左洛杜沁娜坚持要将普罗什卡正式拨归她所有的时候,斯特隆尼柯夫便这样回答她,“他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