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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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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谨记。”



便起驾。



晚上起风,吹得窗棂扑啦啦响。芙惆本就无睡意,起来关窗。风清露白,索性大撑而开——



月光洒了一墀。玉墀之外,黑漆漆的夜。有灯火的地方,是养心殿。偌大紫禁城,白日的巍峨凝缩成孤凋的璀璨。



养心殿是否便该彻夜通亮?不清楚。从来,她睡下,宫灯犹明,醒来,烛火早掌。



远处的窗纸在眼中放大,影影绰绰。临案的窗棂似乎永远映着人影,有时候,很多人,顶戴花翎。有时候,一个人,很挺拔的身姿,握着笔。近来,经常弯了身,掩着嘴……不知是真的看得清,还是不着边际的幻想。那咳嗽一声声响亮起来……



她合了窗。一切拒之窗外,万籁俱静,心也渐渐安静。



勒时亨还活着,意外之喜。惊喜之后,是莫大的安定,她要这份安定,定能正乱。乱得是什么,说不清。



不觉又向窗外一望,灯犹亮。她走到床边,吹熄了自己的灯——‘噗——’淡淡的煤油气,丝丝袅袅,往事丝丝袅袅……



五纹彩线绣缯,瑞脑熏炉重帐。小鬟碎步嬉笑:“二小姐大喜了——”



她涨红了半边脸,只把头扭过,啐唾绒线。



“下大礼了。衣裳首饰,金的银的,堆了满堂,您不出去瞧瞧?”



帘儿挑开,乳燕双飞莺乱啼,春光无限。



父母在前堂,喜逐颜开。



却也不无忧心。父亲问大媒:“听说,当今皇上容不下亲家老爷。削爵,不算。撤了黄带子,消了玉蝶……”



媒人只宽劝:“无爵一身轻。我们老爷说,别无可恋,只盼这桩喜事。少爷从西宁回来,便操办。”



心心切切,一早置办。花轿是十六人抬大红纱满绣的银杏木麒麟送子七星顶子。迎亲的是享誉京城的唢呐班,吹吹打打,日日操练……



枉费了心机。



天年不齐。人到绝望,就只归咎为天吧。



芙惆掀开被,缓缓躺在黑暗中。静悄悄,只有她的辗转。后来,不再辗转……



唢呐铙钹喧天的响,迎亲队伍蔚为壮观。新郎骑高马,踢轿门。隔着盖头,朦朦胧胧的。喜娘扶着下地,跨火盆、踩红毡……



一地红屑。炮仗犹响得惊天动地。



贺客盈门,主家端坐。吉时到,拜天地。



洞房红烛,坐在百子床——坐得端庄,心怦怦如鹿撞。



琳琅作响,金器的声音。金托盘里拾起金秤杆儿,揭盖头。



盖头掀起一角,眼帘也缓缓掀起——



白底黑面儿洒鞋,团花黑缎子袍角。



盖头继续揭——



高拔的身形,一字襟儿马甲,大红挂彩。



秤杆挑住,‘突——’整个儿撩起。



银烛台,龙凤烛。烈烈跳跃的烛焰,跳跃进她的眼里,跳跃在他的脸上。那张脸——



那卓荦飞逸的眉,不是他。那深藏若虚的眼,不是他。那清微淡远的笑澹泊沉息的静,不是他不是他!



那不是她青梅竹马朝夕相见的未婚夫婿!



他是谁?



她的心惶恐而狂悸的跳,没底没边的往下落——



宫闱御塌,他坐在她的枕边:以后,你有朕,不需要匕首……



一夜寒雨。他站在她的身后。利器破空,鲜血四溅,溅在雪白的白素绢,他说:拿去备案……



孤灯一盏的养心殿,临窗独坐。案牍累形,一声一声的咳嗽……



一切的一切,不看不听不去想。却原来已这样深得刻进……梦里。



梦——



芙惆骤然惊醒。



只是一场梦,只能是一场梦。



仍旧是万籁俱静,她也只有她自己。



第十三章



暗室一盏幽灯。



穆琳剪了剪烛花:“年妃留你们几日?”



“三日。”勒时亨冷冷的,“进宫,我自有门路。”



“毕竟做过领侍卫内大臣……”



“以前的事,不必再提。”



“不提以前,只提现在。”



“现在……削爵,罢官,禁锢,暗杀……诛连九族!”



“你在外流亡这么久,外面怎么样?”



“九阿哥,调派西宁,充军发配。十阿哥,因护送蒙古喇嘛教首领灵柩获罪。革除王爵,抄没家产。十四阿哥……遵化守陵,终身拘禁,。”



屋里静了一会儿。



勒时亨默默问:“宫里呢?”



“我失了手。”



“他不杀你?”



穆琳冷笑了:“矫情饰诈,收买人心。不是他的一贯伎俩么。”



“他知道你是八爷的人?”



“不知道。”



勒时亨点了点头。半饷:“我们能为八爷做些什么?”



“能。”



勒时亨的眼睛亮了:“要怎么做?”



“只怕你不舍。”



“舍得一身剐,我还有什么不舍!”



穆琳站起身,背对他,朝着窗外的方向。



“杀雍正,眼前就有一个得天独厚后的机会。”



勒时亨没答话,嘴角微微一搐。



穆琳重又坐下“你知我知。多说无益。”



勒时亨忍不得:“她不是八爷的人!”



“她是你的人!”



“我不想再连累她!”



“她背负了一身家仇。”



“她在养心殿,在胤禛身边,还不是失手!”



“失手……呵呵,也许……”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女人心,难测。勒时亨,你是聪明人。”



“灭们之仇不共戴天!她绝不会心软!”



“灭门之仇……刑部的堂印兵部的火票。杀人放火,都统衙门的官军。雍正手上一滴血也没沾!”



“他何用沾血,他只要一道圣旨!”



“你听我讲!毕竟,不是亲手而为。恨,恨不切肤啊!天长日久,这恨会消磨,此消彼长,她……”



“你住口!”



穆琳坐在一旁,且不心急:“要一个女人恨一个男人,刻心刻骨的恨。只有一个办法——”



勒时亨的心咚咚狂蹿,声音仍低沉:“你究竟想怎样!”



“你是否留了意,她——还没上头呢。”



“那又怎样?”



穆琳突然冷笑了:“雍正也算是克己持性了。”



勒时亨静待下文。



“有一种药,能破了人的持,乱了人的性!——三枝九叶草。”



“那是什么?”



“它还有个名字,淫羊藿。你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不会不知道……”



勒时亨已大怒:“你……”



“我?我一心效忠八爷!”



“效忠八爷——赴汤蹈火,刀锯鼎镬,我在所不辞!杀妻求将,我……”他一捶砸在木桌上,“我做不出!”



“没有让你杀妻!”



“她那样烈性,与杀她何异?!”



“勒时亨!你心里明白,入了宫,身不由己。迟早,她是雍正的人。与其日久生情,心甘情愿,还不如现在……”



“她不会!”



“雍正是什么人?他藏得有多深?‘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他自己写下的!哼哼哼——‘天下第一闲人’?先皇识不破他,八爷斗不过他,何况一个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姑娘……”



“别说了!”勒时亨腾地立起身,“不要再说了!”推开窗,人从窗中跃,几个鹞起,消失在夜色中。 



第十四章



芙惆一路小心。四下看一看,没有人,推开穆琳的房门。屋里没掌灯。



等待她的,却是勒时亨。



“怎么是你?穆琳……”



“别管旁人!”



他冲到她身边,抓住她两肩。



芙惆不自觉的向后退一退。有些惊讶。



“这些年,漂泊在外。受朝廷迫害,替八爷卖命,再苦再难,我心里撑着一个念想,是你。”



她的心五味杂陈,说不清的,很缭乱。



“出了事,我心急火燎赶来,冒死进来,只想见你!我——”



她感觉到加在肩膀越发紧的力,他的眼睛在暗夜里狂乱闪烁。



“勒时亨……”



“你心里,是不是……也只有我?”



“我……”



她心慌意乱,只轻轻挣。



“为什么不说?!是不是只有我一个!”



克己复礼的君子,负地衿才的贵胄。她在他眼中不曾见过如此的戾气和愤懑。



“你……先放开……”



放开?他的心被什么刺了一下,恣妄的膨胀,再膨胀——头猛地低头去,压下去。



不期然的侵犯,仿佛灼进一片火海,身心俱伤。她只有死撑住他的肩,挣扎:“勒时亨——”



不知何时,门开了,冷冷的,有人倚着门。



勒时亨楞了一下。芙惆趁势推开他。



穆琳走进来,视而不见,独自坐在一边。



芙惆背过身去,捋着脱散的碎发,不知怎么,心一酸,非常的屈辱。忍住了。



她走到穆琳面前:“你找我来,什么事?”



“蒙古朝贡,收在理藩院。八爷——廉亲王,是理藩院尚书。”



“我和廉亲王,素无瓜葛。”



“同仇敌忾。”



“他争他的位,我报我的仇。两不相干。”



穆琳并不急:“就当是……帮勒时亨。”



芙惆怔了一下,不再言语。



勒时亨独自站在一边,脸朝里,不看她们,也不说话。



“不担任何风险。八爷入宫进贡物。你知道的,雍正对他囿于成见。八爷走后,你便过去,言语试探……”穆琳看她犹思虑,笑了笑,“你只试探,雍正心中意向。知己知彼,八爷只求自保。”



芙惆朝着勒时亨看了看,他仍不肯回头。她在心里轻轻一叹,转过身,径自走了。



屋里的两人都不言语。



‘咚’——拳头砸在桌子上,勒时亨的脸痛苦的搅结。



穆琳仍旧冷冷的:“怎么样?现在,肯不肯相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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