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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惆仍不说什么。
“皇上还能去哪里?总不至一个人冷清清过节,一定过来的。”
“来不来,还不是一样做节。”芙惆盖了锅盖,擦擦手,“把前日皇后赐下的乌龙茶拿出来,那龙缸里的泉水也该澄一澄。”
宫女悄悄笑一下:“泡功夫茶?”
芙惆不做声,过一会儿,道:“你只去办。”
“依奴婢的意思……这么晚了,还喝茶?皇上也好久不来,不如……烫了龙泉酒,又应节,喝下了,早点歇……”
芙惆背身去做自己的事,只不理她。好久,方轻轻道:“胡说什么……”
养心殿。
苏培盛喜气洋洋进来:“奴才给万岁爷贺节。”
“眼下多事之秋,过节,不能疏于防范。交代给马尔塞,没有夜禁,更要格外小心。”
“喳——”
过一会儿,雍正抬起头“还不去办?”
“奴才还有一事。”苏培盛举起手中托盘,“上回万岁爷让造办处仿制的小镯子,做好了。”
雍正皱眉想一下,方缓缓伸出手。
玲珑剔透,一般无二。只多了份小巧可爱。雍正渐渐展开容颜:“嗯。不错。”
左右看看,又加一句:“不错。”
苏培盛趁势献上一只匣子。打开来,大小两个穴。
雍正将两只镯子放进去,刚刚好。方点头微微笑,又一沉脸。
苏培盛忙带笑躬身:“奴才们又妄测圣意了,该死,该死……”
细丝绵理的龙须酥摆上案。又摆晚膳。宫女端着盘子,一边走,一边回头回脑朝外看。
芙惆道:“瞧什么呢?”
“那边怎么那样吵……”
“能有什么,庆节吧。”
宫女便也不再多想。
那声音却越来越响,噪杂刺耳,似是喊杀。
又一个宫女急惶惶进来:“娘娘,好像出了什么事,好多侍卫,拿着火把。”
芙惆蹙了眉,走向窗边—— 一片火光,乱糟糟到处都是人。
她合窗转过身:“不与咱们相干,小心门户便是。”
“是。”
两个宫女刚出去,却是‘豁朗’一声。窗纸大破,斜刺刺栽进一个人。
芙惆一惊,刚要呼喊,那血葫芦一般的人扯掉面纱,声音微弱:“芙儿——”
一个宫女正好进来:“娘娘,原来……”手中菜碟‘当啷’落地,尖声而叫。
芙惆当机立断:“别喊!”
宫女吓得瑟瑟而抖:“娘娘……”
外面人听到叫声,纷纷赶过来,隔着门问:“怎么了?”
“碎瓷片割了手,不碍事。”
芙惆转到宫女身边,强镇定:“你出去,拿止血的药和干净衣裳,要快。别声张。”
宫女战战兢兢出去了。
她急到勒时亨跟前:“发生什么事?”
他强自支持,摇摇欲坠,用剑撑着地。
宫女拿药进来,二人手忙脚乱的,撕开他衣袖——全是血,血肉模糊的一条臂,根本看不清伤处。
桌上正有开封的龙泉酒,撒一些在伤口。勒时亨汗如雨下,咬牙不出声。
芙惆方注意,他手中尚有一物,黄布包裹着,长长一卷。
门外靴声杂乱,有人高声问:“皇史宬走脱刺客,潜入后宫,娘娘可曾受扰?”
芙惆擦一擦汗:“不曾。”
那靴声渐远了。
芙惆替他包扎,顺手接过他手中物。勒时亨一愣:“芙儿……”
宫女撕了布条,裹伤。
芙惆心念一动:“这是什么?”
“这……你……给我!”
他向前伸手,却虚弱无力,摸一个空:“快给我!”
“说清楚,才给你。”
彼时宫女端了血水盆出去,勒时亨一时情急:“是遗诏!”
“遗诏?”
“至关重要!你……快给我。”
“什么遗诏?”
勒时亨不答,只够她。
她却撤身。
“前朝康熙爷的传位遗诏!雍正篡改遗诏,再小心,必然留下蛛丝马迹。铁证如山,拿去交与十四爷,以谋大计……”
“你们……今时今日,还要兴事作乱?”
“蹈……蹈节,死义!”
“你……不妨说与你,皇上早已立下遗诏,就算你们……成事,继位的,也绝不会是十四爷。”
“不管谁继位……总之,雍正,不能活!”勒时亨喘息着,咬牙切齿,“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你们只会害了十四爷。碌碌偷生,总是生。图谋不成,只有死,皇上绝不会手软。”
“你也知道他心狠手辣?”勒时亨撑了一口气,挣扎着站起,“你忘了,你的血海深仇?”
“你……别说了。他……总是佛多的……”
勒时亨朝着她步步紧逼,眼里烈烈烧着火:“灭族之仇!你跟她颠鸾倒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生下那个孽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别说了!”芙惆撕咬着嘴唇,隐忍的哽噎,“别说了……”
宫女腾腾腾跑进来,压着声音:“娘娘,到处抓刺客,宫门戒严了。”
芙惆擦一把泪:“你快走!”
勒时亨吃力的去拿遗诏。
“你走,东西留下!”
宫女插道:“就这么走?”眼睛打量染血的夜行衣。
芙惆拿了干净衫子:“快换下来。”
两人连撕带扯帮他脱衣,刚套上一件内衫,门外又是一阵骚动。
骚乱渐止。甲胄摩擦声,上阶,跪礼。一个声音沉沉道:“微臣马尔塞,给娘娘问安。”
芙惆一阵心惊。
宫女捂了嘴,大气也不敢喘。
勒时亨咬牙握了佩剑。
马尔塞在外道:“有人看见,刺客往东六宫来,娘娘可曾闻得异动?”
“东六宫,不止承乾宫。”
“承乾宫外,有血迹。”
芙惆双手按着胸口,按下慌乱的心:“你……想怎样?”
“为保万全,请容臣越礼入宫察视。”
“我……我已歇下,你……”
马尔塞声一低:“得罪!”
‘哗—’大门推开。
尚有屏风。情急之下,芙惆掀起床幔,勒时亨滚了上去,钻入被里。芙惆亦躺上去,落下帐子。
宫女将血衣、遗诏胡乱踢进床下。
齐整的声音,侍卫分两队而入。
马尔塞一挥手,仔细搜查。
毕竟宫闺重地,不敢过于造次。几个参领纷纷道:
“没有。”
“没有。”
……
马尔塞看一眼屏风,影影绰绰的床帐。
“微臣斗胆,想查一查……娘娘凤塌。”
“大胆!”
“责有攸归,娘娘恕罪。”
马尔塞嘴里恭谨,脚下不停,按着剑把,一步步绕过屏风。
芙惆的一颗心,直提上嗓口。
第三十五章
马尔塞走一步,佩刀撞一下前挡,‘哗啷——’、‘哗啷——’。
却停住了。一切戛然而止。
然后,一片呼声,“叩见皇上!”
芙惆躺在帐里,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响动也没有。
过一会儿,悉悉索索铠甲磨错,拘谨的靴声由近而远,终归寂静。
所有人都走净了。
提着的一颗心却丝毫落不下。
鞋子碾在青砖地,细微而冗长,每一声都揪扯着她的心。
幔帐摇动,她在缝隙间看到他。他转过屏风。
突然的,她的眼睛落在桌案,他们的眼睛一起落在桌案上——勒时亨的佩剑。
心突突跳在嗓眼,就要跳出来。她用手压着胸口,喘息都困难。
他停在案边,看那把剑。一手执了剑鞘,一手握剑把,缓缓的,抽出来。
‘嚓——啷——’
这个声音刺耳而漫长,好久,都回荡在她耳畔。
床幔猛得挑开,猝然的,她与他直面相对。再不留一丝余地。
他却丝毫不看她,她的仓惶无助惊慌失措,甚至,楚楚可怜,再不能丝毫牵引他的目光。
他的手、他的剑、他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一起指向一个地方。那是高高隆起的被,似乎,微微伏动——
他额角的青筋、她紊乱的心跳,和隐藏在被下喘息一般的律动,似乎循着一个脉搏。
万籁俱寂。
他僵硬如戟凛冽如霜,他伸出的手臂直挺的剑尖没有一丝颤动,可是,他的心好乱,慌乱的没了主意。
瞬息万转,他甚至多少次的想,就这么算了,就这么忍了。毕竟,没见到那最难容忍的不堪。一切还有转还。
可是,他是个男人,他是皇上。
被却‘哗——’得掀开,滚出一个人。
雍正纹丝没动,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可他的心,霎时千穿百孔。
他,勒时亨,那个‘奸夫’,替他做了决定。他和她,他们替他做了决定!
追捕刺客,意外而获‘□’。一个衣衫不整,一个双颊促红,孤男寡女,长枕大被,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勒时亨身带重伤,一翻一跃,早就力有不支。伏在地上尚未起,已在雍正治下。
剑尖晃在嗓前,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男人间沉默的对峙。
事已至此,心反倒平静,芙惆掀开被,下了床。
她跪下,她就跪在他身边!他们跪在一起!
雍正依然不看她,也不说话,剑指着勒时亨,近一寸。
勒时亨皱起眉,并不求饶。
又近一寸,勒时亨由不得向后退。
又近一寸。
芙惆向上仰头:“皇上——”
又近一寸。再向后,已贴着墙壁。
芙惆抓住雍正衣襟:“皇上!”
雍正并不理。
她攀着他握剑的手臂,半站起来:“皇上……饶了他……看在他救过佛多,饶他一次……”
她语无伦次泪如雨下。每一滴,都是为了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