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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安不是为健司的事,而是由邦子引起的。
昨天下午,邦子突然来了,事先连个电话也没打。
“对不起,请问家里有人吗?”
从内线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弥生出门一看,是邦子站在那儿。邦子又白又胖,却身穿白色无袖迷你裙,脚蹬白色无跟凉鞋,打扮得很入时,只是不协调。
“啊!欢迎!”
弥生因邦子的意外来访而吃惊,拿不定主意是否放她进来。当时,正是孩子们在保育园睡午觉的时间。
“哎?你不是活得很精神吗?”
邦子吃惊地打量着弥生。弥生明显地感到其语气带有优越感,即“我清楚你闯的祸”,因而马上就烦了。不!单是看到这个白猪似的女人,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的心底响起这样的声音。“哎,还凑合吧。”弥生不知所措地回答,“有事吗?”
“最近你压根儿不来工厂了,特地来看看你。”
“那可多谢了。”
邦子究竟是何来意?没事她才不会来探望呢。弥生顿起疑心,审视邦子那双凹陷的小圆眼。因眼线太粗,看不出任何表情。邦子不理会弥生的踌躇,抓紧了胶合板门。
“可以进去吗?”
“……来吧。”
弥生没法,刚一敞开大门,邦子就进来了,四下里张望之后,压低声音问:
“我说,在哪儿杀的?”
“嗯?”
弥生不由得反问。邦子紧盯着弥生:“我在问你呢,在哪儿杀的?”
邦子在工厂时,假装是后生晚辈,一直措辞谨慎,态度尊卑。而眼前这个面带无耻笑容的人又是谁呢?弥生急得掌心直冒汗。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别装蒜了!”邦子哼哼地冷笑着说,“被逼着又是朝袋子里装你丈夫的臭肉,又是去野外抛尸的不就是我吗?”
弥生感到虚脱,真想找雅子诉苦。这样的女人也算是朋友!邦子脱下鞋,随手丢到一边,毫不客气地跨过了地板框。湿脚板落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声。
“哎,到底在哪儿杀的?不是常有杀人现场的照片什么的吗?你没听说过那地方有冤魂游荡?”
邦子不知道自己就站在健司咽气的地方,还那么问。绝不能让她再往里走!
弥生站到比自己高大的邦子面前,挡住去路。
“我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就为了来说这个?”
“这儿真热!没空调吗?”
邦子推开弥生,朝里走去。弥生家为了节约,狭小的起居室没开空调。
“有还不舍得用,真能吃苦啊。”
要是让别人听到谈话内容,就麻烦了。弥生赶紧追上邦子,打开空调,又跑着四下里关闭窗户。邦子像哼哈二将似的叉腿站在空调风口,饶有兴趣地看弥生慌作一团。大颗的汗珠闪着光,从她的额头上流下来。
“到底来干什么?说呀!”弥生不安地反复追问。邦子则流露出明显的轻蔑表情。
“真想不到啊。山本女士长着一副漂亮脸蛋儿,竟会谋杀亲夫!我真是吓死了。正所谓人不可貌相。那可是杀死孩子他父亲呀,不得了!孩子们长大以后,知道了是母亲杀的父亲,会怎样呢?这事你一点儿也没想过吗?”
“闭嘴,我不想听!”
弥生塞住耳朵。邦子顺势抓住弥生的左腕。她的皮肤上出了很多汗,粘乎乎的,让弥生感到很不舒服。弥生试图挣脱,因为邦子力气大,没能摆脱。
“不想听也得听。我就是这样被迫抓着你丈夫的肉,塞进垃圾袋里的。你知道那有多么恶心、腻味吗?你明白吗?嗯?你明白吗?”
“……我明白。”
“不,你不会明白!”邦子进而抓住弥生的双腕。
“放手呀!”弥生疼得叫出声来,邦子也没松劲。
“对吧?她们竟把他大卸八块!你不知道她们有多残忍。你不是对丈夫的尸体连正眼都没看一下吗?我呢,可是吐了好多次。心情很不好,还那么臭。真的,心情坏极了。人生观会因此而改变的。”
“求求你,别说了!求你了!”
“别说?我偏要说。我可没有为你干那种事的义务!”
“真对不住。饶了我吧!”
弥生像小猫一样蜷缩身子,蹲到地上。邦子突然间放手,不怀好意地笑了。
“噢,算了,我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个。喂!听说要付钱给师傅和我,真的吗?”
“嗯!给,一定给!”
原来为这事特意赶来的。明白了邦子的意图,弥生就放下了心。同时也放下了为保护身体而举起的双手。她稍微镇定下来,盯着邦子,看到她额头上的汗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急剧消退,皮肤变干,失去了光泽。
弥生突然意识到,邦子声称自己二十九岁是撒谎,可能比自己都大吧?她对连这等小事都极尽虚荣,甚至对同事都撒谎的邦子,感到极度厌恶。
“那钱什么时候给?”
“我手头也没有,得跟娘家借。能宽限几天吗?”
“是这样啊?说给我十万,真的?”
“那是雅子替我决定的……”弥生吞吞吐吐地说道,“所以,不知那个数行不行……”
一提到雅子,邦子怒上心头,胳膊抱到隆起的腹部上方,措辞也粗鲁起来。
“那你给雅子多少钱?”
“她说不要。”
邦子似乎不相信,圆睁着眼睛。
“她是怎么想的,那娘们!总是自以为了不起,指手画脚的。”
“可她帮了忙……”
“对啊,对啊,真是那样。”邦子一可能觉得惹不起雅子,于是点头称是,转换了话题,“那么,原来说好给我十万,现在能变成五十万吗?”
“……好吧。”怎么能拒绝呢,弥生只得同意,“不过,马上给不了。”
“什么时候能行?”
“我得跟父亲商量,要两个星期或者更长。并且,要分期……”
要是多给她,良惠能不发牢骚吗?想到这,弥生又犹豫了。就在这当儿,邦子又冒出了新想法:“好吧,那个以后再说。能先在这儿签名吗?盖个章就行。”
邦子从塑料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纸,放到餐桌上。
“这是什么?”
“担保人合同书。”
邦子随便拽出一把椅子,坐下,点着常吸的薄荷香烟。弥生把供客人使用的烟灰缸放到她面前,而后提心吊胆地拿起纸。好像邦子从“百万消费者中心”借了年利为百分之四十的贷款,上面用小字印着“同息延付”等弥生不懂的内容。
保证人一栏空着,用铅笔模糊地划了一个圆圈儿,似乎专等着弥生签字。
“这个为什么要我盖章呢?”
“得要保证人啊。不是连带,只是做保证人。放心吧!我说男人不在了,生活很困难。不过,对方说谁担保都行,盖杀人犯的章也可以。”
对邦子的话,弥生责问道:“说你丈夫去向不明,是怎么回事?”
“怎么着都行,反正我没杀他。”
邦子笑着,故意拿话噎她。
“不过……”
“别这个那个的了!我再差劲,也不会让你替我还贷款呀。我还没那么坏吧?
话说回来,你不是要给我五十万吗?这样就行。快盖章呀!”
弥生权且信了邦子,盖过章,签了字。如果不那样,看样子邦子不会走,也快该去保育园接孩子了。不然,要是邦子当着孩子们的面逼迫自己,就麻烦了。
“这样行吗?”
“谢了。”邦子甩出一句英语。
邦子掐灭烟,像成就了一件大事,站起身。弥生送到门口。邦子趿拉上鞋,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哎,杀人是什么感觉?”
弥生不答,只呆呆地望着邦子浸满汗水的脖颈周围。“这是恐吓!”她终于意识到。
“说呀!是什么感觉?”
“让我说,也说不清楚。”
“说说看,”邦子穷追不舍,“怎么不说呀!”
“我……怎么说呢……我认为是他自作自受。”
弥生小声回答。邦子好像这才意识到恐惧,倒退一步,被有十厘米长的鞋带绊着,几乎跌倒。她急忙抓住鞋柜,惊恐地看着弥生。
“我就是在这儿勒死他的。”
弥生咚咚地跺着自己站立的地方,叫邦子看。邦子禁不住就往那儿看,眼里满是恐惧。看到这情形,弥生暗自吃惊:自己干的事竟使邦子这个无赖都惧怕。
她根本没去想自那夜以来,自己内心的棱角或许己经磨钝了。
“这几天还不上班吗?”
邦子为了扳回劣势,傲然地仰起下巴。
“想去。不过雅子让我在家呆几天。”
“张口闭口雅子雅子的,你们是不是同性恋呀!”
邦子甩出这句话,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白猪!滚!弥生深刻地回味着亲手酿下的苦酒,木然站在门槛处。就是在那儿,三天前的晚上,她杀死了丈夫。她拿起电话,想把刚才的事告诉雅子。又怕雅子责备自己为邦子盖章的事,电话已经要通,却又扣了。
就那样闷在心里没告诉任何人,一直熬到今天。
就是挨训也不能不跟雅子商量这事吧?弥生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把削好的土豆泡上,走到电话机前。
正在这时,内线自动对讲机响了。弥生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低低地叫了一声。她以为又是邦子闯来了。哆哆嗦嗦地拿起电话,却听到一个男人略显沙哑的声音。
“我是武藏大和署的警察。”
“啊!您好!”
听说是警察,弥生心跳得更厉害了。
“是夫人吗?”
尽管那个男人的语气很谦和,弥生还是惊慌。想不到警察会来得这么快。到底出了什么事?弥生满脑子都是昨天这个时辰邦子去警署告密的疑问。已经完了,败露了!弥生简直想就这样赤脚逃跑。
“有点事想请教您。”
“好的,这就来。”
弥生强打精神,走向大门。一开门,就见一个头发半白、面容消瘦的男人,胳膊上搭着上衣,笑嘻嘻地站在那儿。他是生活安全科的科长井口。
“啊,打搅了,夫人。您丈夫回来了吗?”
弥生去报案时,由于办事员不在,井口曾经耐心地告诉她如何办理手续。最初接电话的也是井口。因为井口对弥生很热情,所以弥生对他的印象不错。
“还没回来。”弥生压抑着不安回答。
“是吗?”井口脸色一暗,“是这么回事,今早在K 公园发现了被肢解的男尸。”
听到这话,弥生顿时情绪低落,脸色苍白,头晕,上半身酸软无力,这是贫血的前兆。弥生靠在门框上,以免倒地。还是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