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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琛说的自由,的确自由。整个雪峰上,只有两名女子,她若是随意走动,不是在大雪中找不到回来的路,就是被雪崩给掩埋。在这里,不用她管理后宫,也没有人与人的争斗,她心里轻松可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谢琛说的爱,是只让她见到他一人,只与他一人说话。他为她打造了一个白雪皑皑的木头宫殿,宫殿里只有孤独的夏令姝一人,金屋藏娇用的是金屋,而她是木屋里的金丝雀。
共享人生富贵,是要她拿出夏家对朝中大臣们收集的秘辛来交换,包括皇族的秘密,甚至于,必要的时候她还必须用自己的命来换取大雁朝的内乱。夏家出的皇后,被皇帝派出去营救的人给暗杀在了雪国,多好听的理由。夏家人不会相信,皇帝什么也没有做,自然而然就让他们好不容易协同的心再一次埋下祸根。谢琛的间谍再在里面煽风点火,三十六计轮番上演,分离新皇的统治耗费不了多少年。
夏令姝心里明白着,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跟着来人走,哪怕从谢琛的火坑跳入另外一个火坑,也总比终年累月困在雪峰上的好。
下山之时,她遥遥的看到很远的山林里冒出了浓烟,在这雪山打战烟火很难燃烧起来,有烟能够传达这么远,说明战事铺面比较广阔,也很突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几人的速度很快,两名女子每翻过一座山就换人背她。夜空下,她只能听到闷闷的风啸之声,他们与战火之地也越靠越远,一个拐弯,山坡下突地蹿出了无数的雪衣人,俱都带着银白的狰狞夜叉面具,为首之人一袭白衣,是谢琛。
而他们这一方,也凭空而降似的,平地里冒出了众多的黑脑袋,一个少年窜到黑衣人身边:“爹,雪国果然跟邪教达成了共识。”
唐烆将唐瑾推开:“带着人去与龚忘汇合。”
唐瑾在外对父亲是绝对的服从,当下也不多说,领着十来人,背着夏令姝如泥鳅似的滑入了丛林之间。身后的唐烆的长剑已经与谢琛的暗器纠缠出了火花。
侍寝三六回
雪国连绵千里,若说大雁朝是个版图辽阔的圆滚滚西瓜,雪国就是那点缀西瓜的小缎带。这缎带看起来美丽非常却不实用,大部分地界都没法住人,国主和子民都缩在最中间的百里多地安营扎寨。
当初唐烆与龚忘兵分两路,唐烆救人,龚忘杀人,然后在半山腰汇合,而被突袭的兵营也盘踞在险峰突起的半山腰。
唐瑾带着众人一路狂奔,没有选择马是因为不好隐藏行踪,也不够灵活,这会子被骑马的邪教之人追杀就显出了好处。唐瑾是个狡猾机灵的小子,没有他父亲的木纳,一边奔跑一边躲藏,不时钻入熊窝里,不时跳到雪松深处,像一只善于变色的小狐狸。跟随他的江湖人原本是龚忘的属下,从小被他闹腾着长大,自然懂得配合,被人追踪了几十里总算甩开了。这时,距离被突袭的兵营也只差几里路,遥遥的可以听见打杀声。
夏令姝冷静的观察这群营救之人的言行,看着唐瑾诸人带着她躲藏在树木上,只看着远处的烽火连天却不帮忙,隐隐有些急躁,忍着没有发作。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身前的少年的背脊越弯越低,嘟囔着:“龚叔怎么这么慢,砍个脑袋能比我们背个人还麻烦么?”
夏令姝轻声问:“砍谁的脑袋?”
唐瑾回过头来:“雪国国主啊,还能有谁。你家的老大说你在雪国住了几年,没有留下一点想念,让我们去取了雪国国主的脑袋让你带回去冰镇了,想雪山了就看看那断头———以解相思。”
“嗯,早知如此,你们应该顺带再多砍几个,我喜欢美人头。这雪国的圣公主的头颅更加让人赏心悦目。”
唐瑾原本是想吓吓夏令姝,没想到对方年纪比他长,心智比他高,甚至于狠辣也比他多了几个段数,当即他就摆了摆手:“不成不成,美人是用来疼,不是用来杀的。”
夏令姝淡笑,唐瑾顿觉自己脸面无光,折过身去肚子里好一阵诽谤。
突地,一阵地动山摇,白云峰上扬起了大雾,仔细看去居然是雪崩造成的景象。
唐瑾霍地跳了起来:“爹还在那边。”抿了唇到处张望,最后抬步出去,说:“跟我走。”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唐瑾已经率先往兵营而去。奔波了半个时辰,打杀声越来越近,一片混乱中,只能看到高头大马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如翩飞的红蝶,振翅起舞之处皆是血迹纷飞,是定唐王。
夏令姝送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她总算可以回去了。
“雪崩?”
“是。只要是高峻的雪峰,一到冬季就容易雪崩。雪太大,积雪太多,雪崩一旦出现,再高的武功都逃不出来。”
顾双弦捏紧了笔:“你确定是白云峰?按照时辰计算,这会子人应当救出来了。”
副官问:“救什么人?”
顾双弦怔住。他对外都说皇后在深宫里养病,外人不知晓真相,只以为皇帝攻打雪国是为了振国威,没想到居然还要救人。也亏得定唐王在边疆多年,一个字都没透露,故而副官听得一头雾水。顾双弦没有回答他,自己掀开了帘子,遥望着着那隐藏在云雾之中的山峰。
已近寅时三刻,冬日的暖阳还没有预兆,天地之间依然静谧,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
他焦虑且紧张,越是到了最后关头他越是要压抑自己的担忧,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端倪来。他性子比以前更加稳重,心底已经焦急得如酝酿着即将喷发的熔桨,面上还是波澜不兴毫无表情。
自己在帐篷里进进出出,不时端看着地图,推测夏令姝现今的行踪。
“爷,该吃药了。”随行伺候的小卦子打开锦盒,里面有无数颗拇指大小的褐色丸子。顾双弦随手拿了一颗往嘴巴里丢,没喝水就吞咽,顿时哽住咽喉不上不下,他目光还在地图上,一只手撑着胸口差点活活将自己给弄得窒息而死。咳呛了几声,捶胸顿足的吞下去,面上即刻闪出一片潮红,没了多久再回复原样,精神莫名的振奋了不少,看起来容光焕发。
他顺了一口气,喝了清茶,迈步又出去张望。
不多时,有传令兵过来:“禀报,雪,雪崩。白云峰已经崩塌了半边山峰……”
顾双弦膝盖一弯,人差点栽了下去,小卦子手忙脚乱的借着给他披披风的动作悄无声息的扶住了皇帝。
“人呢?”
传令兵手中还拿着旗杆,只觉得这‘八王爷’的气势比定唐王还要威严:“还,还没有消息过来。”
“再去查探。”
没了多久,不同的消息逐渐过来,给了顾双弦最明确的事态发展。白云峰雪崩,大雪夹杂着泥土和石块从最高峰滚落,犹如狂风卷浪的气势冲击了大片的峰林。只有顾双弦知道唐烆等人的路线,乍然听闻整个人已经急如蚂蚁。
没法问夏令姝被救出来没有,也没法问她逃到了哪里,更加不敢去想她是否还活着。就如同这么多年了,他不敢去想夏令姝是否有命在,是否受辱,是否……已经心冷如灰,等不到他去救她了。
他不是不愿意救人,而是如何救,该怎么救,让谁去救。国事,家事,事事关心。他是帝王,不能擅离职守也不能拿着全国子民的性命去赌一个女子的安全。他一方面着手邻国之前的平衡,用和软的态度表明大雁国的强势;另一方面,用雷霆手段残杀敢于挑衅大雁朝权威的敌人;再另一方面,国家越强盛,他自己的危险也越来越高,皇城里的警备越来越严格,皇宫中的人全部整顿,谢琛多年来经营的人脉全部拔除,同时还有全国各地对间谍的大清洗。
他不想等到夏令姝回来之时,他自己却不在。
他闭了闭眼,深深的呼气再吸气,外面传令兵再一次来报:“将军偷袭的兵营也被雪崩波及,人员伤亡不知,死活不知……”小兵吞了口唾沫,“所有的消息断了。”
他眼前一黑,脑中嗡嗡作响,整个人差点被震晕了过去。
所有人……包括定唐王、唐烆、龚忘,还有他的令姝。
心口剧痛,他跌坐在虎皮大椅上,久久没法回神。
“天底下,任何女子都是累赘,是包袱,是祸水。看看大雁朝首屈一指的祸水,不单引起两国交战,还引起天公发怒,掩埋了我大半的士兵后,居然让你活着。”定唐王一边骑马骂骂咧咧前进,一边还要躲避身后海浪翻滚般的大雪。
夏令姝憋着一口气,自己驱马快跑。谁也没有想到,唐瑾将她丢给了定唐王之后,头也不回的跑去找他父亲。她想起那位一面之缘的黑衣人,不由得黯然。
人命,前一刻还强大得无敌,下一刻就葬身在天神的愤怒下,何等的脆弱。
他们的身后,还有不少的士兵骑马狂奔。更远处,雪国最大的一处兵营,最战无不胜的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崩给全部埋葬,可以说是天公帮了大雁朝的忙,却要无数人来祭奠这胜利的一幕。
定唐王一直骑在马上,跑得快,夏令姝被唐瑾直接抛到了他身边的另外一匹神驹上,两人并驾齐驱撒蹄子狂奔逃命,狼狈又刺激。
风声、雪声、土地的震鸣声,人们的惊叫声,所过之处,声声入耳,催人心魂。
“前面,峭石下。”夏令姝大喊,再猛地抽了一鞭子,地面抖动,马匹跑得太快,整个飞跃起来。她的脸颊刺痛,兜帽被狂风卷起飞扬,黑长的发辫像锁魂的玄铁链子,将她牢牢的牵引在这浊世之间。
落地之时,背脊撞击在石峰缝壁上,痛得她闷哼,手臂再一重,定唐王也滚到了她的身边。他的马被怒奔而来的雪泥给淹没,马头在雪花中挣扎没两下,就被吞没。
夏令姝缩着身躯,躲在不够宽广的缝隙中,耳边是心跳,眼前快速的闪过顾双弦背着顾钦天在梨花树下的情景。那时的他们,应当是这一辈子最和睦,最温馨的时刻,可惜年华太短,她还没来得感恩就已经失去。
身子在发抖,耳边在轰鸣,肌肤上不停地有积雪夹杂着细碎的石块和黏糊的泥土在上面刮过,让她生疼,却是活着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