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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栾哎呀一声,拍拍脑袋:“阿姊不说,我倒还忘了!我可是有姐夫的人了!”他转念一想,“诶?那哥哥怎么还要将你许给那位军爷?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高妍道她也不知。“我与你姐夫幼时定下婚约,是为结发夫妻,现在你哥哥要将我贰嫁于他人。阿姊不从他,是背了妇德;从了他,你姐夫又……”高妍一想到半个月前,燕达还匆匆忙忙替家中送来一车米,一瓮肉,不由得大哭起来。“你姐夫现下在南方用兵,若是回来知道我贰嫁,我今生都没有颜面去见他了……”
高栾又一抓头:姐姐与燕达订婚的事,他从小就知道了,但是他们结婚……果然是他在楚巫婆婆那里呆了太久,连阿姊的婚事都错过了么!他从小到大只见过燕达两面,那个便宜姐夫出身高贵,不免有点迂腐,不过人是很良善的,高栾闷闷地想着他是不是还给自己买过糖葫芦吃?高栾看姐姐哭得伤心,将她扶起来,“其实那位军爷仪表堂堂,哥哥又如此看重他,一定有过人之处……”眼见高妍也要将他扇走,赶忙一转口风,“不过阿姊心里喜欢哪一个呢?”
高妍嗤了一声:“我又不曾见过那位军爷!我与你姐夫整整十年了,你说我喜欢哪一个!”
高栾摸摸脸颊,眼珠子一转:“那既然如此……阿姊,此事就包在我身上吧!”他拍拍没有四两肉的胸脯,“家中可不止有一个男人。虽说长兄如父,但我也不是一点用场也派不上,这等大事,你就放心交给我!”
高妍挂着眼泪,眼睛突然亮了:“小弟愿意……帮我?”
“小事一桩!”
高妍又担心起来:“不知你哥哥他……”
“阿姊尽管按照他的意思弄箫!其他的事交给我好啦!”高栾翻着白眼,“有什么事情非得结亲不可啊!大男人办事,不要祸及女人嘛!他非要嫁,他自己去嫁好啦!”
高妍还是满面愁容,但显然是打开了心结,看着高栾短了一截的裤脚,改了一条高长卿的裤子给他换上。又看看他穿着粗布短褐,实在不像样,简直像是山里的野孩子,索性改了一整套让他穿。高栾一佩剑,显然也是个年轻士子模样,只是他还没有成年,不能加冠,出门的时候依旧蹦蹦跳跳披头散发,可惜了那宽袍广袖。
5、第 5 章
彭蠡在车里与姜扬密谈许久,才下车来,见高长卿背着手等在外头,连道失礼。
“来外头走走也好。”高长卿不以为意,登车而去。彭蠡看着他整洁长袍上的泥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位公子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亲近。虽然他礼貌周全,开口含笑,但彭蠡就是觉得,他有些太冷清了。
“军爷打算怎么办?”正思忖间,有个清脆的声音在身畔响起。要不是那弯弯含笑的眉眼,彭蠡乍一眼都快认不出这二公子了。他心想着,这兄弟俩可真是不太像,等高栾又催了一次才回神,哦哦两声,“这个……我等将派斥候寻路,其余人等,都去清扫路障。只是不知道山路过多久才能通行,恐怕还要再叨扰主人家一段日子了。”
“诶,不要客气嘛!”高栾装着哥哥的样子一拱手,“还请军爷带上我家家臣吧!虽然人丁稀少,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啊!”
彭蠡受宠若惊:“山雨路滑,山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崩塌,现在去恐怕会有危险呢。让主人家损失了人丁,我等过意不去啊。”
高栾突然正色:“那难道西府军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么!如果没有军爷为我们戍边,做我们的屏障,西疆七郡早就沦落在岐人的马蹄底之下了!我们说不定还要左衽衣衫,做那岐人去了呢!”
彭蠡听闻此言,不禁心下动容。西府军不像三军,先君建军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奴隶、徙人,身份低贱,入到军籍之中已经是得了大赦,平日里保家卫国却被人轻视,国中的卿大夫若是被派来西府军做将军,都要捶胸蹈足!此时他对着少年热切的眼神,这才觉得这些年兄弟们上阵冲杀,都不是白白流血牺牲,不觉跟他愈发亲厚,答应与他同去。高栾不敢让兄长知道,点了十几个家臣,借西府军的马赶路。
“彭哥,这车里的人可是什么来头?”高栾嘴甜,没走几步路就跟人家称兄道弟,“我家哥哥,眼见颇高,从来没见他与人那样投缘,可算是让我开了眼界呢!”
彭蠡裹着雨披,抖掉了额上的雨水,“哦,你说扬哥啊,他与我们不一样。他不是徙人,也不是奴隶,他的来头,可大着嘞!”说完,一帮骑兵都心知肚明地笑起来。
“这是为何?”
彭蠡笑道:“若都是一帮强人,怎么与岐人交战?西府军的长官,那也是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高栾心里更加好奇了。他哥哥,生来就比狐狸还精,他心心念念要回国都,成就一番大事业,这样的人,会随便结交一个中级军官么?还要将姐姐也嫁出去,恨不能结成一家人。旁人不清楚他,自己是他亲弟弟,还能不知道?高栾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决定回来之后,好好磨一磨他,看看猜没猜对!
当时,高长卿也在车中与姜扬谈妥了。姜扬准备山路畅通之后快马加鞭,赶去国中,高长卿也不阻拦,每餐只是好酒好肉招待,又亲自照料他的伤势,殷勤有礼,周到有加,让姜扬如沐春风。姜扬不禁奇怪:他是怎么在荒郊野岭,遇上此等贵人呢?
高长卿自贱,姜扬却知道他身份尊贵——他说一口流利的雅言。俗话说: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意思就是说,越人说越地方言,楚人说楚地方言,而中原贵族则都说雅言。雅言是周天子时,宗周附近的官话,贵族有雅言,君子来往四方,就不会有言语滞碍的情况。这雅言也是泮宫里的一门课程。若不是土生土长的宗周人,学习起来实在是非常困难,姜扬自己就说不好。而高长卿不单没有口音,而且轻重缓急都拿捏到位,字正腔圆,从容不迫,显然是接受过良好而正规的教育,再配上他清冽的嗓音,让人心体舒畅。姜扬与他呆在一起,听得时候多,讲的时候少,却不觉得烦闷。只是几次三番问他的来路,他都不答,姜扬也不好强迫他,心中却是更好奇了。
临到傍晚,车外又下起了雨,彭蠡高栾一行人从两里地外赶回来,赶着车队倒退三里地,寻了个地势高的地方宿营。前方坍圮严重,清理出道路恐怕要等两三天,彭蠡最担心的是雨下不停,导致更严重的滑坡,只能停一停了。姜扬心下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他位卑人贱,恐怕没那个福分。
三天前,西府军中爵秩最高的中行司马将他叫去行辕,两人一同打开了国都发来的诏书,上头的内容骇人听闻,他两人都是大吃一惊。姜扬一度还以为这诏书是写错了,但是因为底下批着红字,只准许他二人查看,一时也找不到其他人商量,中行元帅便将前锋营精锐的百人队交给他,让他按照诏书上说的,星夜兼程赶回国都继位。姜扬一路上都在回忆呆在国君身边的日子,回忆有没有一丝蛛丝马迹,显露出国君要传位给自己的迹象,答案是没有。为了以防万一,姜扬沿途路过几个郡城,都让斥候乔装之后去郡府看榜,结果,立他为君的消息,确确实实已经昭告天下。他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国君驾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国都的形式,又是怎么样的呢?一头雾水的姜扬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原本骑马赶路,还用不着多想,如今一天到晚闲在榻上愁坐,要不是有个贵公子陪伴在身边逗趣解闷,下棋长谈,姜扬简直都要被逼疯了。有好几次,他对着高长卿冷静自持的俊容,都忍不住想脱口而出,向他请教一二。
但他毕竟是个内明之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倒不是说害怕高长卿害他,只怕到时候累及无辜。高长卿如此厚待他,他不忍让他陷入飞来横祸。只盼早日尘埃落定,可以向他和盘托出,也好报答这份恩情。
“军法严苛,足下若是误了军务,不知要受什么惩罚?”
高长卿清冽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之中。天色暗得早,高长卿站在榻边拨风灯里的火烛,长身玉立,气度闲雅,姜扬看着他的侧脸“啊”了一声,“其实,也不会怎么要紧……”
“哦?不会有惩罚么?”高长卿调笑,“不是赶着去么?”
姜扬也笑,“公子又要套我的话了!”
“足下误会了。我只是在担心。”高长卿在榻边坐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锁着他,“自卫相掌权以来,国中法制繁琐,西府军为卫相草创,大概有很多规矩吧。我听说,徙人从军报到,迟到三天当斩,足下若在限期之内不能完成机要军务,可会有性命危险?”
“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等我这腿好了,与公子罚酒三杯。至于军法……公子不必担心我,我不会受惩的。”说罢朝他眨了下眼睛。
高长卿一愣,随即淡笑。姜扬看他笑里带上了点苦意,不知为何心下一动,突然撑起来凑近他耳旁,“其实本来不是什么非瞒不可的事,只是现下容某身不由己,他日一定与公子据实道来。”
高长卿笑着点了点头:“我也并不想强人所难。”
姜扬见他一瞬间眉目舒展,不觉看痴了,只是高长卿立马又恢复到冷冷清清的神色,让他觉得很是可惜。
高长卿又问:“足下年少从军,可吃过违法乱纪的苦头?”
姜扬笑:“当然有。谁都不是生来就是兵。实不相瞒,我原本在国中做虎士。”
“八百虎士?国君的近臣?”高长卿故作惊讶,心中却想,果然与自己猜得相差不远,“那么说,足下原来是贵族子弟咯?”
“什么近臣,不过是守卫宫门罢了。贵族……传了那么多年,又是小宗,有什么可贵的?”姜扬哈哈大笑,拿自己取乐,却没有一丝窘迫。高长卿不动声色地顺水推舟:“从虎卫调离到西府军,相差云泥吧。”
姜扬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