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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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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把他怎么的啦?”迪尔西说。“你什么时候不可以,干吗非得在今儿早上弄得他不能安生?”

“我一根毫毛也没动他的呀,”勒斯特说。“是杰生先生吓着他了,就是这么回事。他没杀死昆丁小姐吧,有没有?”

“别哭了,班吉,”迪尔西说。班真的不出声了。她走到窗前,朝外面望了望。“不下雨了吧?”他说,

“是的,姥姥,”勒斯特说。“早就不下了。”

“那你们俩出去待一会儿,”他说,“我好不容易刚让卡罗琳小姐安静下来。”

“咱们还去教堂吗?”勒斯特说。

“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的,我不叫你你别带他回来。”

“我们能上牧场那边去吗?”勒斯特说。

“行啊。反正想办法别让他回来。我算是受够了。”

“好咧,您哪,”勒斯特说。“杰生先生去哪儿啦,姥姥?”

“你又多管闲事了,对不对?”迪尔西说。她开始收拾桌子了。“不要闹,班吉。勒斯特马上就带你出去玩。”

“他到底把昆丁小姐怎么样啦,姥姥?”勒斯特说。

“啥也没有干,你们都给我快点出去。”

“我敢说她准是不在家里,”勒斯特说。

迪尔西盯着他看。“你怎么知道她不在家里的?”

“我和班吉昨晚看见她从窗子里爬出去的,是不是啊,班。”

“你真的看见了?”迪尔西说,紧紧地盯看着他。

“我们每天晚上都看见她爬的,”勒斯特说,“就顺着那棵梨树溜下来。”

“你可别跟我说瞎话,黑小子,”迪尔西说。

“我没说瞎话。你问班吉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以前干吗一声也不吭,嗯?”

“这又不管我什么事,”勒斯特说。“我可不愿搅和到白人的事儿里去。走吧,班吉,咱们上外面玩儿去。”

他们走出去了。迪尔西在桌子边站了一会儿,接着也走出厨房,去收掉餐厅里的早饭,然后自己吃了早饭,又收拾厨房。接着她解下围裙,把它挂好,走到楼梯口,倾听了一会儿。楼上没有声音。她穿上大衣,戴好帽子,穿过院子回到自己的小屋去。

雨已经住了。清新的风从东南方吹来,使上空露出了一小块一小块青天。越过小镇的树顶。屋顶与尖增,可以看见阳光斜躺在小山顶上,象一小块灰白的布,正在一点点消隐掉。风头里传来了一下钟声,接着其它的钟象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也紧接着纷纷响应。

小屋的门打开了,迪尔西出现在门口,又换上了那件紫色长裙和褐红色肩中,她戴了一双长及时弯的脏稀稀的白手套,这一回总算摘去了头巾。她走进院子,呼唤勒斯特。她等了一阵,接着便走到大宅子跟前,绕过屋角来到地窖门口,她紧挨着墙走,朝门里望进去。班坐在台阶上。在他前面,勒斯特正在潮滋滋的地上。他左手拿着一把锯,由于手往下压锯片有点弯曲,他正在用一把旧木锤敲打锯片,这木锤是迪尔西用来做饼干的,用了都有三十多年了。每敲一下,锯片便有气无力地发出一声颤音,随即便冥然而止,死气沉沉。只见锯片在勒斯特的手掌与地板之间形成一道微微弯曲的弧线。它默不作声,莫测高深地鼓起了肚子。

“那人也就是这么干的,”勒斯特说。“我不过是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来敲罢了。”

“原来你在这儿干这样的事,好嘛l”迪尔西说。“快把那只小木锤还给我,”她说。

“我又没有弄坏罗,”勒斯特说。

“快还给我,”迪尔西说。“锯子你哪儿拿的还是放回到哪儿去。”

他放下锯子,把小木锤递给她。这时候班又哀号起来了,绝望地、拖声拖气地哀号着。它什么也不是,仅仅是一种声音,这哀伤的不平之鸣很可能自古以来就存在于空间,仅仅由于行星的会会而在一刹那间形之于声。

“你听他呀,”勒斯特说,“从您叫我们出来他就一直是这样。我不明白他今儿早上是中了邪还是怎么的。”

“叫他上来,”迪尔西说。

“走呀,班吉,”勒斯特说,他走下几步去拉住班的胳膊。他驯顺地走了上来,还在哀号着,声音里夹杂着一丝船舶常发出的那种迟缓的嘶嘎声;这嘎声在哀号发出以前即已开始,哀号还没结束它便已经消失。

“你跑一趟去把他的便帽取来,”迪尔西说。“别弄出声音来让卡箩琳小姐听见。快点,去吧,咱们已经晚了。

“要是你不想法让他停住,她肯定会听见他吼叫的,”勒斯特说。

“只要咱们一走出大门,他就会不叫的,”迪尔西说。“他闻见了①。就是这么回事。”

“闻见什么啦,姥姥?”勒斯特说。

“你快去取帽子,”迪尔西说。勒斯特走开了。剩下的两人站在地窖门口,班站在她下面的一级台阶上。天空现在已经分裂成一团团迅飞的灰云,云团拖着它们的阴影,在肮脏的花园。破损的栅栏和院子上飞快地掠过。迪尔西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均衡地抚摸着班的脑袋,抚平他前额上的刘海。他的号哭变得平静和不慌不忙的了。“不哭罗,”迪尔西说,“咱们不哭罗。咱们这

①这是迪尔西的一种迷信,她认为家里出了凶险、倒霉的事,傻子能凭其超自然的感官觉察出来。就去。好了,咱们不哭了。”他安静。平稳地哼哼着。

勒斯特回来了,他自己戴了顶围着一圈花饰带的挺括的新草帽,手里拿了顶布便帽。那顶草帽这儿弯曲那儿展平,模样奇特,戴在勒斯特头上就象打了聚光灯似的,能让别人侧目而视。这草帽真是特里特别,初初一看,真象是戴在紧贴在勒斯特身后的另一个人的头上。迪尔西打量着那顶草帽。

“你干吗不戴你那顶旧帽子?”她说。

“我找不到了,”勒斯特说。

“你当然找不到。你肯定昨儿晚上就安排好不让自己找到它了。你是想要把这顶新帽子毁掉。”

“哦,姥姥,”勒斯特说。“天不会下雨的。”

“你怎么知道的?你还是去拿那顶旧帽子,把这顶新的放好。”

“哦,姥姥。”

“那你去拿把伞来。”

“噢,姥姥。”

“随你的便,”迪尔西说。“要就是戴旧帽子,要就是去取伞。我不管你挑哪一样。”

勒斯特朝小屋走去。班轻轻地哼哭着。

“咱们走吧,”迪尔西说,“他们会赶上来的。咱们要去听唱诗呢。”他们绕过屋角,朝大门口走去。“不要哭了,”他们走在车道上,迪尔西过一会儿就说上一声。他们来到大门口。迪尔西去打开大门。勒斯特拿着伞在车道上赶上来了,和他走在一起的是一个女的。“他们来了,”迪尔西说。他们走出大门。“好了,该不哭了,”她说。班收住了声音。勒斯特和他妈妈赶上来了。弗洛尼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绸衣,帽子上插着花。她瘦瘦小小的,长着一张扁扁的。和气可亲的脸。

“你身上穿的是你六个星期的工资,”迪尔西说。“要是下雨瞧你怎么办?”

“淋湿就是了呗,那还怎的,”弗洛尼说。“老天爷要下雨我哪里禁得住。”

“姥姥老是念叨着要下雨,”勒斯特说。

“要没有我给大家操心,我还不知道有谁会操心呢,”迪尔西说。“快走吧,咱们已经晚了,”

“今儿个要由希谷克牧师给我们布道,”弗洛尼说。

“是吗?”迪尔西说,“他是谁?”

“是从圣路易来的,”弗洛尼说,“是个大牧师。”

“嗯,”迪尔西说,“眼下就需要有个能人,好让这些不成器的黑小子心里对上帝敬畏起来。”

“今儿个由希谷克牧师布道,”弗洛尼说。“大伙儿都这么说。”

他们顺着街往前走,在这条背静的长街上,穿得花园锦簇的一群群白人在飘荡着钟声的风中往教堂走去,他们时不时走进试探性地粲然露一面的阳光之中。风从东南方一阵阵涌来,让人觉得又冷又硬,这都是因为前几天太暖和了。

“我真愿你别老是带了他上教堂去,妈咪,”弗洛尼说。“人家都在议论呢。”

“什么人议论?”迪尔西说。

“我都听见了,”弗洛尼说。

“我可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迪尔西说,”没出息的穷白人。就是这种人。他们认为他不够格上白人教堂,又认为黑人教堂不够格,不配让他去。”

“不管怎么说,反正人家都在议论。”弗洛尼说。

“你叫他们来当画跟我说,”迪尔西说。“告诉他们慈悲的上帝才不管他的信徒机灵还是愚鲁呢。除了穷白人,再没别人在乎这个。”

有条小路和大街直角相交,顺着它走,地势一点点往下落,到后来成了一条土路。土路两边的地势陡斜得更厉害了,出现了一块宽阔的平地,上面分布着一些小木屋,那些饱经风霜的屋顶和路面一般高。小木屋都座落在一块块不长草的院落中,地上乱堆着破烂,都是砖啊、木板啊、瓦罐啊这类一度是有用的什物。那儿能长出来的也无非是些死不了的杂草和桑、刺槐、梧桐这类不娇气的树木——它们对屋子周围散发着的那股干臭味儿也是作出了一份贡献的;这些树即使赶上发芽时节也象是在九月后凄凉、萧索的秋天,好象连春天也是从它们身边一掠而过,扔下它们,把它们交给与它们休戚相关的黑人贫民区,让它们在这刺鼻、独特的气味中吸取营养。

他们经过时,站在门口的黑人都跟他附了打招呼,一般都是和迪尔西说话。

“吉卜生大姐,您今儿早上可好?”

“俺挺好的。您也好?”

“俺也好,谢谢。”

黑人们从小木屋里走出来,费劲地爬上有树荫的路堤,来到路上——男人穿的是式样古板、沉闷的黑色或褐色的衣服,戴着金表链,有几个人还拿着手杖;小伙子们穿的是俗气、刺眼的蓝色成条坟的衣服,戴的是新颖、时髦的帽子;妇女们的衣服浆上得大多,硬绷绷的沙沙作响;孩子们穿的是白人卖出来的二手货,他们以昼伏夜出的动物那种偷偷摸摸的神情窥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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