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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蛋糕呢。哎呀,又是窗户,又是塔楼,还有小尖塔哪!不用说,味道一定好。”她自说自话,拿起一块就吃。
“你说得不错。这些蛋糕全是按基督堂的学院样儿做的。你瞧镂空的窗户,还有回廊,他就是做蛋糕,也想得那么怪。”
“还是对基督堂念念不忘啊——连做蛋糕也想着呢!”阿拉贝拉笑起来了。“不折不扣是个裘德啊。心里老是那股子热劲儿。真是怪家伙,这辈子也变不了。”
苏叹了口气,听见裘德让人批评了,脸上显出来很难过。
“你不觉着他怪?讲真格的吧,你爱他爱得那么厉害,可是你还是觉着他怪啊。”
“基督堂在他心里当然是个根深蒂固的幻象,他那么虔信,我看成了痼疾啦。他现在还是把它当成崇高而无畏的思想的中心,看不出来它的真面目,其实那地方不过一大群碌碌无能的教师躲风避雨的巢穴,他们的独到之处就是对传统卑怯地打躬做揖。”
苏这时候怎么个口气,阿拉贝拉并不往心里去,倒是她讲出来的内容很叫她注意。于是她挖苦起苏来。“听卖糕点的讲出来这么一套,也真是了不得!”她说。“那你干吗不回学校做事啊?”
她摇摇头。“他们不要我。”
“因为离了婚,我想?”
“因为离婚,也为别的事。根本不必再管这了。我们俩什么志气都一风吹了。他没病的时候,我们的日子那么快乐,真是前所未有啊!”
“你们住在哪儿?”
“这我不想说。”
“住在肯尼桥吧,我看就是。”
阿拉贝拉从苏的态度看出来,她这一瞎蒙真蒙对了。
“孩子回来啦。”阿拉贝拉继续说。“是我跟裘德的孩子。”
苏眼里爆出火星。“你别当着我面来这一套!”她大声叫道。
“好,好——我真没一点意思想把他弄过来跟着我!……不过,唉,我可没打主意从你这儿弄走他——我怎么说出那样的混话呀!——就算我认为你自个儿的孩子已经够了,也不该说啊!这孩子真是遇见好人啦!这我明白;我可不是那种女人,连老天爷规定下来的事儿,也要找岔子。我这会儿跟以前比,放得开啦!”
“真是这回事儿吗?我倒希望也做得到哪。”
“那你就学学吧。”寡妇回答说,口气居然露出不但精神境界,连社会地位也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只因看破红尘,这会儿才不惜纤尊俯就。“我也用不着自吹如何如何四大皆空,不过这会儿比从前的确大不一样啦。卡特莱死了之后,我路过那条街礼拜堂,瓢泼大雨下起来了,我就躲了进去,心想着他没了,得找个东西把我撑住呀,以后就按规矩上那个礼拜堂,可比喝金酒强多啦,觉着这才是大大的安慰哪。不过我已经离开伦敦啦,你知道,这会儿住在阿尔夫瑞顿,跟朋友安妮住一块儿,这么着挨我老家近点。我今儿个不是上这儿赶庙会。下午有个很出名的布道师给新造的礼拜堂主持奠基礼,我就跟安妮一块儿坐车来了。我这会儿该回去找她啦。”
阿拉贝拉对苏说了声“再见”,就往前走了。
第08节
下午,苏和肯尼桥庙会上摩肩接踵的人群能听见远在街那头的贴着告示的木围子里的歌声。有些人从围隙窥视,看到一群穿黑呢袍的人,手持赞美诗本子,站在新挖的礼拜堂基地周围。阿拉贝拉·卡特莱一身丧服子”“原始项目”。所谓共相是指独立于个别事物的抽象概念。,也夹在那伙人中间。她歌喉清脆、嘹亮,在齐唱声中可以听得很清楚,她的丰满的胸脯随着曲调的低昂而起伏。
又过了两个钟头之后,安妮和卡特莱太太已在禁酒旅店用过午后茶点,随即起身驱车返家,路上要穿过肯尼桥和阿尔夫瑞顿之间开阔的洼地。阿拉贝拉心事很重,不过她想的不是安妮起先猜想的礼拜堂的事情。
“不是新礼拜堂的事情——是别的事。”阿拉贝拉终于闷闷不乐地说出来。“我今儿上这儿来,一心想着可怜的卡特莱,压根儿也没想过别人,无非借今儿下午他们开始造这么个圣堂的机会,传播传播福音,也没想别的事。可是说来也巧,有件事一下子把我的心思岔到一边儿去啦。安妮,我又听说裘德的消息啦,还见到她!”
“谁呀?”
“我听说裘德的消息,还见到他妻子。这之后,我再怎么克制,再怎么憋足了劲唱赞美诗,我还是没法不想他。我既是礼拜堂的会众,这就太不该了。”
“这么说,你今儿真是没法定心听伦敦布道师讲道喽?你就没想法把邪想头压下去吗?”
“我确实这么做啦,可我的心邪啦,它不听我的,一个劲儿往邪里跑!”
“呃——我自个儿心里也人过魔,我知道这滋味!你要是知道我夜里做的那些不想做的梦,你准说我是怎么拼命才挣过来的!”(安妮近来变得相当规矩,因为她的情人把她甩了。)
“那你说我得怎么办?”阿拉贝拉神思恍惚地盯间她。
“你可以拿你刚过世的男人一绺头发做个念心,一天到晚瞧着就行啦。”
“我连他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就算有,也没用。……说是说,信教能给人安慰,可我还是希望把裘德弄回来。”
“你可得下决心跟这样的感情斗才行,因为他是人家的人啦。我还听说个好办法,寡妇要是心邪了,都那样。你就到天快黑了,上你男人坟头那儿,低头站着,站老半天。”
“我知道该怎么办,用不着你说;我才不干呢!”
她们顺着笔直的大道前进,在进入马利格林的地界之前,谁也没再说话。那个村子位于她们走的路线左首不远,到了大路同通往马利格林的小路交叉的地方,隔着洼地就望得见村教堂的塔楼。马车再往前赶,正好路过阿拉贝拉和裘德婚后头几个月住的偏僻的小房子,当年他们一块儿杀猪的地方。这时她再也没法控制自己了。
“他得算我的,不是她的!”她不禁脱口而出。“她对他有什么权利,我倒要知道知道!只要办得到,我就非从她那儿把他弄回来不可!”
“放屁,阿贝!你男人才死了六个礼拜,你就这样!快祈祷吧,认罪吧!”
“我才他妈的不管呢!感情就是感情!我可不会装模作样,当个节妇。我就是这么回事儿!”
阿拉贝拉一下子从口袋里扯出来一捆功世文,这本来是她要带到庙会散发的,也散过几份。她一边说,一边把剩下的劝世文全都扔到树篱后边去了。“这个方子,我试过啦,根本没用。我生来怎么样,就怎么样!”
“嘘,你心全乱啦,亲爱的!这会儿你定定心,先到家,再喝杯茶,好不好,咱们也别提他吧。既是你一听说他,就急火攻心,以后别走这条路好啦,它是往那边通的。待会儿你就什么事也没啦。”
阿拉贝拉果然慢慢平静下来,她们正跨过山脊路。在她们赶着车从又长又陡的山坡下来的时候,瞧见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身体瘦弱,步子迂缓,在她们前头吃力地走着。他手上提个篮子,穿着有点邋遢,再看他外表那份形容不出来的味道,不兔让人想他这人大概索居独处,乏人照料,只好集管家、采办、知心和朋友于一身。她们猜他多半是往阿尔夫瑞顿,因为还剩一段路,就提出带他一块儿走,他也就答应了。
阿拉贝拉看了看他,接着仔细看了一遍,终于开口说道,“要是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费乐生先生吧?”
那位走路人转过脸对着她,也仔细看她。“对,对;我是叫费乐生。”他说。“太太,我可不认得你。”
“我记得可清楚呢,那会儿你是那边马利格林的老师,我也是你的学生。我那会几天天打水芹峪走着上学,因为我们那儿只有位女老师,没你教得好。不过你不会像我记得你,还记得我这个学生,我叫阿拉贝拉·邓恩。”
他摇摇头。“不记得了。”他客气地说,“这个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再说那会儿学生无疑都细条条的,你这会儿挺富态的,我怎么认得哪。”
“呃,我从前就胖乎乎的。说点别的吧,我这会儿跟几个朋友住在这一带。我想你总知道我跟谁结了婚吧?”
“不知道。”
“跟裘德·福来呀,他也算你的学生,至少算个夜校学生吧?我猜他以后的事,你也听说过吧?”
“哎呀,哎呀。”费乐生说,他本来很拘谨,这时变了。“你是裘德的妻子?怎么着——他有妻子!他——据我了解——”
“他跟我离啦——跟你跟她离了一样,不过他离,更有道理就是了。”
“真的?”
“哎——他这离,得说是离对了——对我们俩都得这么说,因为我立等着再结婚。直到我丈夫新近死了之前,样样都怪顺利的,可是你哪——那可错到家啦!”
“我根本没错。”费乐生说,顿时冒起火来。“我不想谈这个。可是我自信完全做得对,做得公道,做得道德。我的行动、想法叫我吃了苦头,可是我一点不后悔;她走了固然对我是损失,而且损失是多方面的,可是我决不后悔!”
“你不是经她这么一搞,连学校带那么高进项全吹了吗?”
“我不想谈这些。我新近才回到这地方,我是说马利格林。”
“那你又完全跟先头一样,到这儿教书啦!”
他内心伤痛的压力把他长久以来的缄默打破了。
“我到这儿教书,”他回答道,“也不是跟从前在这儿完全一样。这全是人家大度包容,才留下我。这是我唯一仰赖糊口的机会——要比我从前的成就、长久抱着的种种奢望,现在真算是穷途末路——又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丢人现眼极啦。所幸还有这个托身之所。我喜欢这地方遗世独立,远离尘嚣。在我因为对妻子采取的所谓荒谬之举,搞得我这个当教师的身败名裂之前,此地教区长就认识我了,在别的学校一律把我拒之门外的时候,他收留了我,让我工作。虽然我从前在别处一年拿两百镑,在这儿才拿五十镑,可是我宁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