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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会儿这么着,可真是跟我过不去呀。”他说,笑起来了。
“那才活该呢。这儿——全是你的!”
她把椅子掉了个圈,身子高出了椅背,慢吞吞地把脸送到他面前。
“你真能折腾人啊!”
“刚才我掏蛋时候,你就该逮住我啊!瞧这儿吧!”她故意撩他。“我蛋没啦!”她第二次很快把蛋掏出来,可是他刚要伸出手够到她,她很快放回去了,因为自己的擒纵术那么有效,兴奋得大笑起来。接着他们两个你争我夺了一会儿,裘德冷不防把手一下子插到她怀里,成功地把蛋抓到手。她脸红了;裘德忽然明白过来,脸也红了。
他们俩对看着,直喘气。“亲一下吧,这会儿我亲你,伤不着宝贝啦;亲完了,我就走啦。”
可是她乘这时候又蹦起来。“你可得抓得着我才行哪。”
她往后退,她的情人就往前跟。屋里已经挺黑了,因为窗子很小,他好一阵没法找着她,她笑了一声,这才露了馅,原来她已经往楼上跑啦,裘德不容分说,紧追不舍。
第09节
此后这对情人经常相会,其间又过了两个来月。可是阿拉贝拉看上去老是怏怏不乐,她无时不在盘算,期待,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一天她碰上江湖医生韦伯,她也跟附近一带草房人家一样,对这个骗子很了解,于是就向他倾诉自己的经历。阿拉贝拉本来愁眉苦脸的,可是他还没走,她脸上就风光起来了。当晚她如约见到裘德,不过裘德似乎很苦恼。
“我要走啦,”他对她说,“我想我得走啦。我觉着这样对咱们俩都好。我但愿压根儿没事儿才好呢!这都得怪我。不过现在改的话,还来得及啊。”
阿拉贝拉哭了。“你怎么就知道来得及呢?说得才轻巧呢。我还什么都没告诉你哪!”她涕泗滂沱,直盯着裘德的脸。
“什么?”他问,脸一白。“难道……?”
“对啦!你要是甩了我,我可怎么办呢?”
“哎,阿拉贝拉——我的亲爱的,你怎么好这么说呀?我决不会甩了你,这你知道呀!”
“那就好啦——”
“我简直连一个子儿也没挣,这你也知道;原先就该想到这一点。……不过,当然喽,要是那么回事儿,咱们就结婚好啦。你还想过我不肯这样吗?”
“想过——想过哟,亲爱的,也许你就为这个想远走高飞,留下我一个人受罪呢?”
“你起先这么想也不怪啊。六个月之前,就说三个月之前吧,我真是想都没想过结婚什么的。这下子把我的计划全给砸啦——我这是说,我认识你之前的计划,亲爱的!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做什么念书梦呀,学位梦呀,根本办不到的研究员梦呀,这个梦那个梦呀。咱们当然得结婚:咱们一定得结婚!”
当晚他一个人出门,在黑地里走来走去,自思自量。他很清楚,太清楚了,他脑子里有个难以告人的秘密:按妇道人家的标准,阿拉贝拉实在不够格。话又说回来,在乡下这地方,讲体面的小伙子中间素来是约定俗成:他要是稀里糊涂跟个女人打得火热,就像他不幸于出来的那样,就得说话算数,得承担后果。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点,他老是把她往好里想。有时候,他说得简单明了,他心目中的她只能算是个势所必至、理有固然的结果,倒不是因为阿拉贝拉之为阿拉贝拉。
到下个礼拜天,他们的结婚预告就公之于众了。教区里的人,个个说年轻的福来算得上头脑简单的二百五。他念了那么多书算白念啦。快把书卖了,买锅盘碗灶吧。那些大致猜出来个中奥妙的人,其中也有阿拉贝拉的爹妈,都声言像裘德那样老老实实的小伙子,他们料得到会有那样的举动,因为那就把他对不起自己那位清白无辜的心上人的事全都补救过来了。
于是他们俩站在上面说的结婚仪式的主持人面前起誓:有生之日,不论何时,他们必将一如既往几个礼拜那样终生厮守、信赖。体贴、期望,永不变心。这一套总算够怪了,可更怪的是,对于他们起的这个誓,哪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怪。
福来的开面包房的姑婆,给他做了块喜庆蛋糕,深恶痛绝地说,她再也不会替那个可怜的蠢驴办什么事啦;要是他当初老早跟他爹娘到了阴曹地府,没叫他活着骚扰她,那真是谢天谢地啦。阿拉贝拉把蛋糕切下来几块,拿自便条纸包上,送给跟她一块儿加工猪肉的伙伴安妮和萨拉,每包上面都贴着条子:“承蒙指教,永志不忘。”
就是看事最乐观的人对新婚夫妇的前景也觉着确实不大妙。他是个石匠的学徒,十九岁,满师前拿半份工钱。妻子住在镇上,没事可干。他起初还认为他们非住在镇上不可,但是增加一向微薄的收入既然成了迫切需要,也就逼得他只好在栋房子和马利格林之间路边一个僻静地方租了间草房,这样他可以靠种菜得点收益,她的养猪的经验也可以派得上用场。不过这可不是他原来指望的那种生活啊。他每天来回一趟阿尔夫瑞顿,路挺长。阿拉贝拉呢,似乎觉得这不过一时权宜之计;反正她已经丈夫到了手;这才是真格的——一个具备赚钱能力、能给她买衣服买帽子的丈夫。到时候,他必定开始觉着有点顶不下去了,自然会紧守着他那个行当,把那些胡说八道的书本都扔到一边,脚踏实地担当起养家糊口的营生。
这样,结婚当晚,他就把她带到那个草房,舍掉了姑婆家那间老屋子——他以前在那儿为学希腊文和拉丁文下过多少苦功啊。
她刚头一回脱下长袍,他就浑身起了鸡皮疙疽。阿拉贝拉本来在后脑勺上绾了老大一个髻,这时候她把它仔仔细细解开了,随着把一大绺头发捋下来,挂在了裘德给她买的穿衣镜上。
“怎么——那不是你自个儿的头发?”他说,突然起了一种厌恶感。
“不是哟——这年头凡是像样的人,哪个不用假发啊。”
“胡说。就是城里头也不一定谁都这样,乡里更是另一码事啦。再说,你头发本来挺厚嘛,不错吧?”
“对呀,要按乡下人眼光,是够厚的,可是城里头男人喜欢头发更厚呢,我在奥尔布里肯酒吧当招待时候——”
“在奥尔布里肯酒吧当招待?”
“也不算真正的酒吧女招待——我从前在那儿一家酒馆倒过酒,这也没几天;就是这么回事儿。有人劝我买假发,我觉着挺好玩儿,也就买了。在奥尔布里肯,你头发越多越好。就算把你的七七八八的基督堂全加到一块儿,也还跟不上它漂亮呢。那儿有身份的太太个个戴假发——理发师傅的伙计跟我说的。”
裘德觉着恶心,因为他想到就算她说的有几分是真,但是,就他平日见闻而言,有好多纯朴的姑娘想去、也去过城市,甚至还在那儿呆上好多年,可是她们的生活和衣饰依然简单朴素。也有些,唉,她们的血液里天生一股子装模作样的本能,只要瞧上一眼,就把弄虚作假学会了,学得还挺到家。话又得说回来,妇道人家添点假发,也算不上了不起的罪过呀,他拿定主意不往下想了。
大凡刚当上妻子的女人总有办法在头几个礼拜诱发人家的兴趣,哪怕日后居家过日子,琐琐碎碎弄得减色也不碍事。她这样的身份,以及她因为自觉到这样的身份而拿出来的对熟人周旋的态度,自有一种刺激意味,既把没有光彩的现实遮掩起来,甚至还能帮顶卑下的新娘暂时摆脱她的实际地位。有一天正逢集市,裘德·福来太太就满身这种气味,在阿尔夫瑞顿街上行走,猛孤丁碰上她的老朋友安妮,阿拉贝拉婚后一直没见过她。
她们照例一见面不说话,先笑一阵,就像她们用不着说,这个世界也老是逗乐的。
“这么说,那个计划还真顶用啊,有你的!”姑娘对太太说。“我就知道那一手对他管用。他可是讨人疼的好汉子,你可得拿他当回事哟。”
“我是这样。”福来太太不动声色地说。
“你什么时候——?”
“嘘!生不了啦!”
“什么!”
“我搞错啦。”
“哎,阿拉贝拉呀,阿拉贝拉;你可真有一套啊!搞错啦,嗨,真精哪——这一手可真叫绝啦!就凭我这两下子经验,我可再想不出来呀!再想不到干起来用不着真刀真枪——想不到也能玩假情假义呀!”
“你先别忙着叫这是假情假义!这可不是假情假义。我当时可没往这上边想。”
“我说——他可不会老蒙在鼓里头!逢礼拜六晚上他叫你有好受的呢!不管怎么着,他要说你这是拿他要着玩儿——干脆是两面三刀,嘿嘿!”
“说我拿他要着玩,那还可以,可决不是两面三刀。……呸——他才不在乎呢,我说我当时说错了,他还要高兴呢。慢慢地他就没事儿啦。为他祝福吧——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儿。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反正是结了婚,生米做成熟饭啦。”
说是这么说,临到她非把原来闹得人仰马翻、可又莫须有的把戏坦白不可的时刻,她还是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她选的时间是一个晚上要上床睡觉时候,地点是他们路边上孤零零的房子里的卧室。裘德每天下工都是走回家,这天他整整劳累了十二个钟头,在他妻子之前先歇了。她进屋时候,他已经似睡非睡,迷迷糊糊,不大觉着她就在穿衣镜前面脱衣服。
可是她有个动作却叫他完全醒过来了。她坐在那儿,镜子里的影子正对着他,他看得很清楚,她正把两个腮帮子一咋一咋的,用人工制造酒涡来过痛,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令人称奇。他好像头一回觉察到她脸上的酒涡比他们认识头几个礼拜时候出现得少而又少了。
“别搞啦,阿拉贝拉!”他突然说话了。“这样不碍事,可我不爱瞧你这样。”
她脸转过来,笑起来了。“哎呀,我不知道你醒着哪,”她说,“你可太土嘤!这有什么关系呢。”
“你哪儿学来的?”
“我可没学过。我在酒馆那阵子,酒涡一天到晚都在脸上,这会儿倒不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