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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蒂立刻摇头。
“是的,你会的……除非你想整晚都盘腿坐在这儿。瞄准那些转动的小帽子。”
“万一我没打中怎么办?”埃蒂愤怒地低声反问。
罗兰耸耸肩。
埃蒂不情愿地站起身,举起枪侠的左轮枪。他的视线穿过灌木枝,看见这些机器仆人还在绕着它们孤独的轨道徒劳地转圈儿。这就像开枪打木偶,他阴郁地想。然后他看见其中一个——那个看起来像走路的盒子的——伸出一个丑陋的钳子模样的装置,捏了一下前面的蛇。那条蛇惊吓地咝咝一叫,向前跳去。走路的盒子又缩回钳子。
呃……也许并不完全像打木偶,埃蒂想。他又瞥了一眼罗兰,罗兰面无表情地回望他,双臂交叠在胸前。
你总挑些奇怪的时间教课,哥儿们。
埃蒂想到苏珊娜,当时她先是打中了熊屁股,然后在巨熊朝她冲过来的当口一枪轰碎了它的传感装置,然后他又想到罗兰,不禁感到自惭形秽。与此同时,一部分的他也想去试试,就像以前在斜塔那里一部分的他想要对抗巴拉扎和他那帮流氓兄弟。这种冲动可能有些病态,但是对埃蒂来说仍旧是难挡的诱惑:让我们瞧瞧谁会认输……我们走着瞧。
是的,是有些病态,好吧。
假装这只是一处射击训练场,你只是想为你的甜心赢一只绒毛狗,他暗想。或者一只绒毛熊。他举起枪,瞄准了会走路的盒子,眼光不耐烦地飘向周围。这时,罗兰碰了碰他的肩膀。
“说说我教给你的东西,说真话。”
埃蒂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很不高兴被分心,但是罗兰的眼神毫不退缩。埃蒂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努力从脑海中摒除杂念:这些过旧的装置发出刺耳的尖叫,他身上很痛,苏珊娜在身边手撑着地看着他,而且她也离地面最近,所以如果他射偏了,苏珊娜最可能成为那些机器人的报复目标。
“‘我不用手开枪。用手开枪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这真好笑,他想;即使在街上碰见他老爹也不会认识。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这些话的确起了作用,清空了思绪也安抚了他的紧张心情。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枪手的料——这个念头他几乎从没有过,即使他知道那晚在巴拉扎的夜总会发生枪战时他非常镇定——但是他知道的是当他一字一句吐出枪侠教给他的东西时,他体内有一部分非常喜欢那种笼罩全身的冰冷感觉以及那种所有事物清晰呈现在他眼前的体验。而另一部分的他也悟出这只是又一种致命的毒品,与杀死亨利和几乎杀了他自己的海洛因没什么太大差别。可这种认知丝毫也没有改变此时此刻紧绷的快感,这快感像在狂风中振动的紧绳一样抽动着他的神经。
“‘我不用手瞄准;用手瞄准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我用眼睛瞄准。
“‘我不用手杀人;用手杀人的人已经忘记了他父亲的脸。’”
接着,他毫无预兆地踏进树林,对着空地另一边在转圈儿的机器人大喊道:
“‘我用心杀人。’”
机器人骤然停止转动,其中一个发出高分贝的嗡嗡声,像是警报或者警告。那些雷达盘,每个都只有半块“好心思”巧克力排大小,向人声传来的方向转过来。
埃蒂扣动扳机。
传感器一个接着一个被击中,炸得粉碎。埃蒂心中的遗憾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冷酷。他只知道此刻他不会停,不能停,直到任务完成。
巨大的爆炸声瞬间填满了整块阴仄仄的空地,在碎裂的石墙间回旋激荡。钢蛇翻了两个斤斗,蜷成一团躺在泥地上。最大的那个装置——让埃蒂想起他小时候的玩具拖拉机的那个——试图逃跑,埃蒂一枪击碎它的雷达盘,把它送上了天国。它的玻璃眼珠被打了出来,蓝色火焰从眼窝处喷出,然后它重重地俯面倒在了自己的方鼻头上。
埃蒂惟一没打中的是那只不锈钢老鼠,子弹只是咻地擦过它的金属后背。机器鼠猛冲出圆形轨道,绕着跟在蛇后面的盒子模样的机器转了半圈儿,然后以惊人的速度穿过空地。它发出愤怒的咔嗒声,越跑越近,这时埃蒂看见那东西的嘴边长着一圈长长的尖锐突起,看起来并不像牙齿,反而更像缝纫机的针尖,一张一阖。他暗想,这些玩意儿终究不像木偶。
“快开枪,罗兰!”埃蒂边绝望地大叫边迅速瞥向罗兰,却发现他仍然交叠双臂站在原地,表情平静冷淡,就好像满脑子想的是一盘棋局或者多年以前的情书。
机器鼠背上的雷达盘突然调转方向,朝着苏珊娜·迪恩笔直冲过来。
只剩下一颗子弹了,埃蒂想。如果我没打中,它就会撕下她的脸。
他没有开枪,相反,他向前踏了一步,然后对着机器鼠狠狠地踢过去,用尽全力。他原来的鞋子已经换成了柔软的鹿皮鞋,这一踢之下,震动倏地窜到膝盖上。机器鼠发出齿轮生锈一般的尖锐叫声,在地上打了几滚,然后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埃蒂看见它一打粗壮的机器腿还在上下摆动,每条腿末端都有一个尖锐的钢爪,绕着橡皮擦大小的万向节不停打转。
突然一根钢管从机器鼠的中部戳出,它又挺起来。埃蒂放低罗兰的左轮枪,瞬间涌起一股用另一只手来稳住枪把的冲动,但是他压住了这股冲动。也许这是他自己的世界里警察开枪的方式,但是在这里不适用。罗兰一直告诉他们,当你忘记你握着枪,当你感觉你在用手指射击,那么你就练到家了。
埃蒂扣动了扳机。小雷达盘正呼呼转动、试图锁定敌人。枪响之后,它瞬间消失在一团蓝色火焰中。机器鼠发出砰砰两声,然后就斜倒下来,死了。
埃蒂转过身,心脏狂跳不止。自从他得知罗兰想要留他在这个世界直到他们找到那座该死的高塔……换句话说,直到他们都腐烂成泥以后,他就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他举起枪,瞄准罗兰的心脏,用他自己都几乎不认识的粗哑声音说:“如果这枪里还剩下一发子弹,你就可以不用再去考虑那座该死的塔了。”
“别这样,埃蒂!”苏珊娜尖声阻止。
他转向她。“那东西是冲着你来的,苏珊娜,它想要把你掀翻。”
“但是它并没有伤到我。你打中它了,埃蒂。是你打中的。”
“你该去谢谢他。”埃蒂想要把枪装进皮套,但是他厌恶地发现,皮套还在苏珊娜那里。“他和他教的东西。他和他教的那些该死的东西。”他转身面对罗兰。“我告诉你,我恨不得——”
罗兰饶有兴味的表情突然一变,视线越过罗兰左肩。“快趴下!”他大叫。
埃蒂这回什么问题也没问,所有的愤怒与困扰在脑海中骤然消失。他赶紧趴下,发现枪侠的左手挡在他一侧。我的上帝,他想,他不可能那么快,没有人能那么快。我已经不差了,可苏珊娜比我快,但是跟他比起来,苏珊娜就像一只沿着玻璃山坡向上爬的乌龟——
一件东西尖啸着掠过他的头顶,拔掉他一撮头发。紧接着,枪侠从臀部的位置开枪,连着三声枪响好似惊雷,淹没了尖啸声。那东西一头栽下,落在躺着的埃蒂和跪着的苏珊娜中间。在埃蒂看来,它像只巨大的机器蝙蝠,一侧锈迹斑斑的蝠翼虚弱地拍了一下土地,好像是不甘心丧失了机会,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罗兰轻松地踏着弹簧靴向埃蒂走过来,伸出手。埃蒂一把抓住,让罗兰拉着他站了起来。他的呼吸像被抽走了似的到现在都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幸好……看起来我每次开口说话总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埃蒂!你没事儿吧?”苏珊娜冲过来,看见他脑袋垂着站在那里,双手撑在大腿根部,张着嘴想要呼吸。
“嗯。”埃蒂终于挤出一个字,努力地挺了挺身子。“只是剃了头。”
“那玩意儿藏在树里,”罗兰平静地说。“起初我自己也没看见。这个时辰的光线总会骗人。”他顿了顿,然后又平静地继续说道:“她从来都没有暴露在危险中,埃蒂。”
埃蒂点了点头。他现在悟出了一个事实,罗兰在开枪之前根本就有时间先吃个汉堡、喝杯奶昔。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好吧。就当我不赞成你的教学方式,行吗?不过我可不打算道歉,如果你在等我道歉,劝你还是放弃吧。”
罗兰弯腰抱起苏珊娜,为她掸去身上的泥土。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无私的情感,仿佛母亲在为后院土地上打过滚儿的孩子掸去身上的泥土。“我从来没想让你道歉,也不需要,”他说。“两天前苏珊娜和我有过相似的对话。不是吗,苏珊娜?”
她点点头。“罗兰认为,对初学开枪的人,如果他们不会去时不时咬给他们喂食的手,那么就需要有人抽抽他。”
埃蒂看了看这片狼藉,慢慢开始掸掉裤子和衬衫上面的骨灰。“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想成为枪手怎么办,罗兰老兄?”
“我想说,你想什么根本不重要。”说完,罗兰转而盯着墙角的那个金属盒,似乎不想再继续这段对话。埃蒂以前见过他这样。当话题变成应该、能够、必须的问题时,罗兰几乎总是不愿再说下去。
“卡?”埃蒂问道,话音里透出一丝积聚许久的苦涩。
“对。是卡。”罗兰说着向金属盒走去,伸手摸了摸盒子正面相间的黄黑对角线。“我们找到了围绕世界边缘的十二个入口的其中一个……通向黑暗塔的六条道路的其中一条。”
“这也是卡。”
27
埃蒂回头去拿苏珊娜的轮椅。没有人让他这么做;他只是想单独呆一会儿,恢复他的自我控制。现在枪战终于结束,而他身上每一块肌肉仍然在轻轻颤动。他不想让另外两个看见这个——不是因为害怕被他们误解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