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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地极佳的宝蓝色镶金线滚边衣袖隔着屏风的空隙被窗外进来的微风吹着晃动,一眼便可认出是内造的上好衣料。
莫非是宫里来的人?
连馨宁才要回头去问她大姐,却见对面的位子已空,连悦芙竟已经不知何时默默退了出去,只留下她与那神秘的贵人共处一室。
“奴才连氏,请主子安。”
不曾做过多的揣测,连馨宁霍地起身朝着屏风的方向盈盈跪拜,匍匐在地半晌也听不叫对方的回应,却依旧端端正正地跪着纹丝不动。
里头终于传来女子的轻笑,声音柔柔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看来荣妃说得不错,你这女子果真是个人精儿,又生得这么个周全模样,倒叫人有些舍不得了。既然晓得叫本宫一声主子,本宫也不愿十分为难你,只是如今你那大姑姐有难,你夫家只怕难保团圆了,不如本宫就做一次好人,叫你与荣少楼和离,将来他荣家遭难,你连家女子自然不受任何牵连。你说可好?”
那端坐里间的旗装女子且说且笑,哪里像是在说什么大事,就像是在问身边的姐妹今日戴什么颜色的珠花更可配这身衣裳一般随意随和,只是隔着厚厚的屏风,并无人能看见她带着盈盈笑意的眼中闪过一抹凌厉凶狠的肃杀之色。
她在等待底下那个平民女子的回答,她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女子,她怕死,是人都怕死。也知道她有些小聪明,但却不知道她到底够不够聪明到能与她共同守住她的秘密,且先试她一试。若得用那自然好,如今这风口浪尖上,动静越小越不会被皇上怀疑,但若她不得用,那也只得冒险灭口。
所谓壮士断腕,荣妃这样既懂事又能干的好奴才她都能舍得下,何况这个民女?死了便死了,总好过自己遭连累。
连馨宁跪在地上,额头几乎抵在了地上,心里却已经不似方才那样害怕,心思飞快地转着,只求能速速理出个头绪来。
荣妃获罪却不曾明说,皇上有意贬她却不曾下旨,可见一切都不曾明了,或许皇上在哪里听了点影子话,或许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却还都不够令他将荣妃定罪,又或许,他想要的人,从来就不是荣妃,而是那背后指使荣妃杀人的人吧?
这样一来,自己岂不就成了人证?
想到这里,连馨宁不由一阵心惊肉跳,忆及当初荣妃曾经隐约提起她也不想害死华嫔,真正想要她性命的另有其人,而如今这坐在屏风背后的女人,一派闲话家常的样子却带着不容旁人质疑的威严,既自称本宫,又把叫人和离说得轻轻松松,明摆着并不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怕还是故意要让她猜着的吧,莫非她就是……
两边太阳突突跳得发疼,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贵人哪,面子上是和蔼,却是轻易就能要人命的,如今若她答应了与荣少楼和离,那便说明她心中对荣家毫无顾忌,便是荣妃真的出事了她也不怕,这样的人若是被皇家的人捉去拷问,只怕什么都要说出来的吧?
若果真如此,那哪里还有她半分活路。看来不论她愿意与否,她的一条小命已经与荣妃、荣府,息息相关了。难怪大姐方才瞧着她的眼神既为难又愧疚,只是这事也怪不得她,面对这母仪天下的主儿,她一个小小的贝子府的福晋,能说出半个不字么?
当下把心一横,又重重地在青砖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贵人眷顾,奴才驽钝,只知身为女子当从一而终,生是荣家的人,死是荣家的鬼,若荣家有难,奴才绝不独活。”
说罢听里头没有响动,她又壮着胆子补道:“妇人之力甚微,但若能用上民妇的地方,能令荣家免于一难,民妇万死不辞。”
言下之意便是,你放心,为了荣家的存亡我绝对守口如瓶。
里面的人轻声叹息:“好……好。自古以来咱们女子都是痴心的,不过是那些男人,总不知足,总一而再再而三的负了咱们,咱们守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却还要为他们出生入死。”
连馨宁听她这话有了些松动,便咬牙接道:“请主子放心,奴才总不负主子,求主子救我荣家一家的性命。”
“你这猴儿,才夸了你一句你就上赶着来了,也罢,看你实在是个可人疼的,本宫就成全了你,只是万事无两全,你荣家如今想要保全,总要做出点牺牲,明儿听见什么,都存在心里按住吧。以后本本分分地过活,这皇家的饭,也不是人人都吃得的。”
那女人说完便没了动静,连馨宁知道是时候走了,忙又磕头告退,里头依旧无人应她。
出门时见连悦芙正揪着帕子等在院中,姐妹两四目相对,却终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妹,你怪我吗?”
“大姐,妹妹还不糊涂,若没有你,妹妹连为自己这颗人头争一争的机会都没了,又怎好怪你?”
二人手拉着手默默垂泪了一番,连馨宁也知此地不好久留,想起方才那位贵人所言,心里一直不放心她所谓的荣家牺牲到底是什么。一路坐在马车上心里到底不安,幸好少谦已经脱了身,便是荣家有难,也总累不到他便好。
想起荣少谦,连馨宁一直揪着的心慢慢放下了些,已是掌灯时分,街面上渐渐安静了下来,马蹄打在路面上发出笃笃的声音,在车里也能听得真切。
途经一间饭馆,云书忽然喊停车。
“奶奶在连家还不曾用饭,这都过了府里用饭的时辰了,只怕小厨房里也不曾备下,不如在此处将就用些吧?”
连馨宁一肚子心思哪里吃得下,但见云书抿着嘴笑嘻嘻地朝她眨了眨眼睛,立刻便会意过来,笑了笑应道:“也好,免得回去闹得她们又要乱忙,李嫂也辛苦了,就在外头用一点吧。”
李嫂回家还要自己起锅起灶地麻烦,跟着主子在外头吃自然是乐意的,于是云书先进去,跟掌柜的要了一个雅间,她陪着连馨宁上去,李嫂则和拉车的小石头还有两个跟着的婆子在楼下的大堂吃饭。
推开雅间的门,连馨宁尚不曾站稳,已经落入一个火热的怀抱中,才想说话,却被那人先抢了过去。
“别说话,让我先抱抱你。”
熟悉的温润气息就在耳边,连馨宁闭上眼乖乖地任自己待在那人怀里,却依旧能感到他的胸膛正在急剧地起伏着,想说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喉咙口却有些堵,鼻子也泛酸起来。
“想我吗?我好想你。”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懒懒想起,连馨宁低头轻笑,却调皮地皱了皱鼻子。
“想是想的,只是站得腿酸。”
话音刚落便觉得身子一轻,荣少谦抱起她坐到桌边,又从一边拿起个黑底红漆的三层食盒来,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
“看我糊涂的,你饿了吧,吃饭吧。”
说罢便麻利地打开适合,一会儿功夫就变出了一桌子菜来。
细细一看,是西湖醋鱼,蛤肉烩银耳,西芹鸡柳,炖鳗鳝,慈姑鸡汤,另有一碟子晶莹剔透的山药桂花糕,看着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你这是?”
连馨宁瞅着一桌子全是她爱吃的,一脸惊异,谁知却被人懒腰抱住腻着她坐下,有人用脸轻轻蹭着她的颈窝带着愧色笑道:“难为你天天跟那些人周旋wωw奇Qìsuu書còm网,我却缩在一边不能护你周全,对不起。”
说罢用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她碗里,连馨宁这才愕然,他是心疼自己,却嘴笨地说不出口。
“都是你做的?”
“尝尝味道如何?我也是才学的,你若喜欢,等咱们去了江南,我日日做给你吃。”
“好。”
连馨宁怔怔地看了他半日,默默吃了一口他喂到嘴边的菜,半日方说出一个好字,眉眼弯弯似笑,却不小心笑出了一串珠泪。
原来这几次连馨宁与荣太太上山进香,早已经与荣少谦商议好一同离去,荣太太原是不肯的,可荣少谦跪在地上不起来,只说母亲若是不走,那就让咱们留在京城偷偷摸摸一辈子吧,荣太太拗他不过,也只得应了。
如今荣少谦日日奔走联络几个旧日在手底下办事的管事,已经悄悄将荣家的产业转走了大半,连馨宁打趣他莫非当真一点活命的钱都不留给他那同父异母的哥哥,他却正色道,大哥这些年用荣家的钱私下经营了一个楼氏,虽不说能与荣家抗衡,但钱是不会少的,不怕他过不下去,咱们只给三弟留下他那份便好。
听见他这么说,连馨宁心中越发敬爱他。原来这些年来荣少楼在背后做的小动作他都知道,他不能苟同荣太太的狠毒,对这个大哥是当真存着手足之情。荣少楼这般心狠手辣,只怕也伤了他的心吧,只是骨肉相连,他却下不去那个手。
相互拥着叙了一阵,连馨宁也告诉了他荣妃的事,荣少谦沉吟了片刻,心知必须尽快离开了。外面传来云书的敲门声,二人都知道是时候分别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对望了一眼。都知道是时候分别了,却谁也不想开口破坏这难得的一点甜蜜时光。
“宁儿,你好好保重,防着那些人,我弄好了就来接你。”
“好,我等你。”
第 95 章
没几日宫里就传出了荣妃薨逝的消息,一个眼睛眉毛朝着天的老太监来传的圣旨,荣府上下皆目瞪口呆。荣太太带着众女眷坐在内堂静候,荣少楼陪着笑送那老太监出去,并不动声色地将厚厚一叠子银票塞到他袖子里。
那老太监压根没有一分推脱,面无表情地收了钱,便挥了挥手叫跟着来的小太监先出去等着,自己和荣少楼二人压低了喉咙在墙根子底下密密说了好一会子话才离开,他前脚刚走,李福来便跟着跑了出来。
“大爷快进去吧,太太立等着您回话呢!”
“回什么回?这日子是过不得了!”